夫君用一生战功求娶罪臣之女,我自请和离,多年后再见我已太子妃
第1章
北庆十二年。
驻边大军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成功剿灭十万蛮敌。
他们身披荣耀,带着赫赫战功,浩浩荡荡地班师回京。
此时,薛府张灯结彩,红绸满缎,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喜庆的光芒。
府中宾客盈门,热闹非凡,欢声笑语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当今应勤王代陛下出席这场盛大的宴会,他身着华丽的服饰,气质不凡。
应勤王满脸笑意,亲自为凯旋的将士和家眷赐酒。
而后,他站在高台之上,声音洪亮地说道:“为首将领,可求一件恩赐,无一不允。”
林欣妍在筵席间忙碌着,她有条不紊地布置着各种事宜。
她的脸上蒙着一层薄纱,透过薄纱,隐隐可见大片触目惊心的疤痕。
听到应勤王的话,她微微驻足,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堂中最醒目的男子——薛时渊。
薛,北庆最年轻的少年将军。
他身着一身笔挺的戎装,英姿飒爽,长发高束成马尾,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剑眉星目,眼神冷峻而坚定,清冷得如同神祗一般。
这也是林欣妍成亲后,只见过几面的夫君。
“他会求个怎样的心愿呢?”林欣妍心中暗自思忖着,眼神中满是期待。
三年前,一场噩梦降临到林家。
父兄满门一夜之间惨遭屠戮,无一生还。
一场大火熊熊燃烧,将一百多人的尸首烧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废墟。
这件事查到最后,涉及到太子一派,便无人再敢查下去。
那时,与林欣妍刚刚成亲的薛时渊,站在一百多位牌位前,眼神坚定地立下誓言:“我一定会再立此案,查清此事,为岳丈一家亡魂申冤雪恨。”
这句誓言,如同黑暗中的一道光,让当时几近病绝的林欣妍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那时的薛时渊,只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他的一双眸子在百盏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生辉,充满了力量和决心。
如今,三年过去了。
薛时渊携一身战功回京,他的确有能力能够求得皇室恩准,再次彻查此案。
应勤王赏的这个恩赐,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林欣妍的手指紧紧拧着手帕,指节都泛白了,她只盼望听到她想听到的那句话。
这时,薛时渊向前一步,抱拳说道:“臣只求,一段姻缘,望陛下成全。”
只是一瞬,林欣妍失了失神。
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和不可置信,随即,握紧丝帕的手指猛然失了力气。
手帕从她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她却浑然不觉。
片刻后,她又迅速卷起滴水不漏的笑。
她转身对身旁的丫鬟说道:“你们仔细点,别上错酒。”
应勤王本就是个生性不羁的人。
此刻一听“姻缘”二字,顿时来了兴趣。
他眼睛一亮,笑着说道:“冲冠一怒为红颜,可真是稀奇!你要求个什么姻缘,本王允了!”
薛时渊抬起眼眸,眼神坚定,一字一句,势在必得地说道:“十五年前被先皇流放边疆的李氏一门,有一孤女,曾于一年前救过微臣一命。臣与她在漠北情投意合,早已定情,望王爷成全!”
“李氏一门?”有人小声嘀咕着。
先皇生性残暴,每年流放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李氏一门谁还会记得住呢?
不过再怎么说也是罪臣之女,难免还是会惹人诟病。
应勤王眸色渐深,他微微皱眉,缓缓问道:“求她为妾?”
薛时渊毫不犹豫地回答:“求她为妻。”
此言一出,本在把酒言欢的众人,此刻皆是一惊。
“妻?!”大家纷纷交头接耳,满脸的诧异。
众人下意识地望向亭中的林欣妍。
可那位,才是陛下御赐婚约里,薛府唯一的主母大娘子。
这些年来,这位大娘子顶着那张被烫伤、布满可怖疤痕的脸,独自撑起了偌大的将军府。
谁家要是多占了将军府半分田地,或者欠了商铺几两银子,她都必定会讨回来。
她那锱铢必较、从不避退的名声,在这京都城里谁人不知?
如今薛将军一回京,就向王爷求娶新妻。
这事儿传出去,那这位大娘子不得拿着刀逼上皇宫啊!
此时,林欣妍端庄地站在原地,轻柔的面纱随着微风轻轻飘动。
她唇角微微勾起,露出恰到好处的浅淡笑容。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应勤王脸上的表情,心里暗暗期盼能从中找出半分不悦。
只要应勤王有不悦,那就代表他不会应允此事。
然而,她失望了。
应勤王只是微微皱了皱眉,紧接着便爽朗地大笑起来。
“哈哈!可我倒是想听听,这妻只能有一位,那薛夫人又该如何安置呢?”
薛时渊立刻开口说道:“妻,乃是要与夫君举案齐眉,相伴一生的。
或许林欣妍确实是陛下赐婚的,但成婚当日还未洞房,就卷入了灭门惨案,两人未能完婚,也并无夫妻缘分。
不过毕竟是陛下赐婚,她仍能担任薛府的主母。
但我薛时渊的妻子,只能有李絮絮一人!”
这话听起来,着实荒唐至极。
可在林欣妍听来,却如同捅在心上的刀子一般,疼痛难忍。
她自幼时起,就爱上了这位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
如今成婚三载,他却说出这样的话……只愿让别人成为他的妻子?
应勤王的目光也落在了林欣妍的脸上。
曾经容貌冠绝京都的相府嫡女,成婚当日满门被灭。
不到三日,就与丈夫分离。
半月有余,又被滚水夺去了容颜……这般可怜的遭遇。
如今还被丈夫当着众人的面如此羞辱,实在是让人心寒。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即便曾经是赐婚的对象,如今也只是个孤女。
即便曾经才貌双绝,如今也已经容貌尽毁。
即便再可怜,也不能因为她,毁了战功赫赫的镇边将军求赏。
应勤王思索片刻,说道:“好,本王允了!”
薛时渊松了口气,缓缓露出笑容,眼里满是势在必得的神情。
直到他转头,无意间望向坐在远处阆中的林欣妍。
四目相视,薛时渊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表情逐渐变得生硬寡冷起来。
林欣妍却恭恭敬敬地向他福身行礼,随后低垂眼帘,巧妙地掩去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接着,她转身回了屋里。
筵席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结束。
屋里烛火摇曳,昏黄的微光在空气中轻轻晃动。
林欣妍手里拿着一块丝娟,正专心地绣着什么。
这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门口的丫鬟连忙低声请安:“将军。”
下一刻,薛时渊便推门而入。
他身上的戎装早已换掉,此刻身着一件藏蓝丝绸长袍,在烛光下熠熠如月。
林欣妍起身请安:“将军。”
薛时渊与她擦身而过,没有伸手搀扶,径直落座在上座。
薛时渊目光缓缓落在林欣妍身上。
他想起自己去往漠北不久后听闻的事,那时林欣妍去染坊查访生意,不慎被滚水淋到,脸也因此被毁了。
想到这里,薛时渊缓缓垂下眼眸,还是象征性地问了她一句:“这些年,可好?”
林欣妍低垂着眼睑,心中一阵酸涩。
丈夫生死未卜,自己一个年少孤女当家做主母,能过得好吗?
这些年,薛府从风雨飘摇到安稳度过,从入不敷出到年年盈余。
她林欣妍付出了多少心血,京都里哪个人不知道啊。
林欣妍只是柔声回应道:“都过去了。”
薛时渊接着说道:“今日的筵席办得不错,你辛苦了。”
林欣妍轻声回道:“不辛苦,这是臣妇本分。”
薛时渊又道:“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好生准备我和絮絮的婚事,一切都要按正妻礼制来。”
林欣妍没有说话,慢慢踱步朝着梳妆台走去。
她轻轻打开小抽屉,开始翻找着什么。
薛时渊看着她的动作,目光渐渐深邃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温柔了几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说道:“絮絮只想做我的妻,对主母之位没什么想法。她这人心思单纯,你大可不必多虑。”
林欣妍这时找到了一封信,听到薛时渊的话,嘴角微微上扬,浅浅莞尔一笑。
心里想着,是吗?那这是说自己心思不单纯了?
她开口说道:“将军,还请恕我不能应允。”
薛时渊横眉冷冷地皱了起来,身上三年沉淀的杀气几乎要将人灼伤。
林欣妍垂眸,毫不在意他的怒气。
她将信笺递给薛时渊,说道:“你看看这个。”
薛时渊疑惑地伸手接过信,打开一看。
上面寥寥数语,写明她不想和别人共侍一夫,更不愿意做那名存实亡的主母之位,便请求合离。
薛时渊惊讶地说道:“你要和离?”
第2章
林欣妍说道:“她既然心思单纯,那这个主母之位,肯定比我合适,还请将军恩准。”
薛时渊抬起冷峻的眼眸,看向烛光下瘦弱得近乎要破碎的林欣妍。
他心中浮起的怒气,还是被三年前的那一眼初见强行压了下去。
他质问道:“你就这么容不得絮絮?”
林欣妍解释道:“并非我容不下李姑娘,只是庆国从未有主母和正妻分开而立的规矩。
怕传出去,也会有人对李姑娘的正妻之位多加诟病,我这是为了将军着想。”
心里却想着,个鬼呢。
这李絮絮若真是心思单纯,又怎么会让有妻之人去求一个正妻位。
竟然还冠冕堂皇地说让出主母之位,不过就是怕少了个能扶持薛府扶摇直上的便宜管家。
更怕落一个薄情寡义、宠妾灭妻的名声罢了。
她林欣妍可以为了全家冤屈委曲求全三年,却唯独不能对一个罪臣之女委曲求全一时。
薛时渊以为她是在赌气,薄唇轻抿,冷眼相对,说道:“你若是自请下堂,便是无处可去的孤女,你还是要闹?”
林欣妍坚定地说道:“请将军成全。”
“林欣妍,我以前还真没发现,你竟然如此狭隘善妒!”
薛时渊眉头紧皱,满脸不悦地说道,
“絮絮得知你的存在后,心里头全是愧疚,死活都不愿意跟我回京都。
你再看看你,哪有半分贤良的模样!”
算起来,林欣妍嫁进薛府已经三年了。
在这之前,他们说的话总共也没几句。
这算是薛时渊第一次指责她。
“你走之后,老夫人每日以泪洗面。”
林欣妍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缓缓说道,
“是我一直守在她身边,陪她度过那些难熬的日子。
你那傻弟弟整日惹是生非,我便时时刻刻跟着他,为他善后。
你妹妹在私塾读书,总是读不进去,我便挑灯夜读,陪着她一起学习。
好不容易,她才勉强混了个甲等。
你说瞧瞧我,这三年里,你可曾正眼瞧过我?”
薛时渊听了林欣妍的话,眼神有了些许变化,似乎是有些动容。
他避开林欣妍的视线,别过头去,说道:
“当年你既然请陛下赐婚,想要嫁给我,就该想到会有这些事情。”
“那凭什么你又拿什么都没做过的李姑娘与我相提并论呢?”
林欣妍眼眶中满是不甘的泪水,大声质问道。
一提到李絮絮,薛时渊的神情瞬间变得温柔起来。
他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满是宠溺,说道:
“絮絮自幼就被流放,这些年吃了不少苦。
可她从来没有怨怼过,心里头装着的都是仁义道德,众生平等。
她在漠北以采药为生......你一个整日只知道在宫闱之中周旋的妇人,怎么能和她相提并论?”
“好一个仁义道德,众生平等啊。”
林欣妍苦笑着喃喃自语,
“原来薛时渊你喜欢的是这一类的女子。”
林欣妍还记得,幼时自己眼睛受伤,被薛时渊相救时,他说的可不是这句话。
那时他说,人只要能活下去,就不该心慈手软。
如今,他却爱上了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的女子。
林欣妍缓缓走到桌子旁,拿起还没绣完的丝帕。
她轻轻抚摸着那些不熟练的针脚,眼神中满是落寞。
相传女子都会给新婚夫君绣下鸳鸯图相赠。
林欣妍天性就不喜欢这些女工,眼睛还落下过毛病。
可她为了薛时渊,还是熬着学了一年多,这一幅图,才好不容易绣完。
“这是我为你绣的。”
林欣妍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悲凉,
“如今看来,是不需要了。
不如转赠给李姑娘,就当是送你们的新婚礼物。”
薛时渊猛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到林欣妍身边,一把拿过她手里的丝帕。
他看也没看,便厌恶地将丝帕扔在了地上,说道:
“絮絮出身织造世家,哪需要你这蹩脚的玩意儿。”
说罢,他拂袖而去。
门外的丫鬟莲莲听到动静,随后走了进来。
她看到地上的丝帕,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蹲下,将地上残留的半截丝绢捡起来。
“夫人......”
莲莲小心翼翼地看着林欣妍,欲言又止。
“扔了吧。”
林欣妍疲惫地揉了揉眉头,声音平淡却透着无尽的心酸。
她坐下想要喝水,却觉得胸腔里堵得慌。
她连续呛咳了两声,只觉得喉咙里一阵腥甜。
林欣妍侧眸,静静地望着铜镜里憔悴消瘦的人影。
她穿着一袭素雅的浅黄烟罗衫裙,青丝高高盘起,插着一支白玉簪。
模样清丽婉约,却难掩那满脸的颓败之色。
这些年,她为了薛府操碎了心,被折腾得身心俱疲。
哪里还像个十八岁的女子啊。
林欣妍扯了扯唇,轻笑一声。
她缓缓端起茶杯,将那凉透的白水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冰凉刺骨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她不禁瑟缩了一下。
莲莲站在一旁,双眼泛红,眼眶里满是心疼与愤懑。
她小声劝慰道:“夫人,我去偷偷瞧过那位李姑娘。她娇娇弱弱的,说话的时候吐气如兰。哪里像是在漠北受过苦的样子,根本就是装出来的!”
林欣妍神色平静,淡淡地说:“将军和她相处一年,这一年自然不会让她受苦。”
莲莲跺了跺脚,满脸替林欣妍不值:“夫人,我替你不值!”
林欣妍垂眸,声音依旧平淡:“从今往后,不要再叫我夫人,就唤回小姐吧。我已经决定,与将军和离。”
莲莲震惊得瞪大了眼睛,连忙捂住嘴巴,不敢置信地问:“夫人......小姐,你可是下定决心了?”
林欣妍轻轻点头:“嗯。”
莲莲焦急地拉住林欣妍的衣袖:“那,那咱们孤苦无依的,该何去何从?”
林欣妍温柔地看着莲莲:“莲莲,你也到了二八年华。我会在这之前替你寻一个好夫家,保你下辈子荣华富贵。我的事情,你别担心,我自有打算。”
莲莲眼眶里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可是从相府就跟着林欣妍的陪嫁丫鬟,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哪怕林欣妍七岁上山,十五岁才下山回相府,她也时常会写信探望。
莲莲咬住唇,眼泪止不住地往下冒:“我不要离开小姐,我要陪着小姐一起走!”
林欣妍微微一怔,有些意外莲莲的坚持。
莲莲哭得更凶了,扑在林欣妍怀里,悲戚地说:“小姐,您让奴婢抛弃你一个人,奴婢做不到......呜哇——”
莲莲紧紧抱着林欣妍,身体都在颤抖。
林欣妍心底一颤,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像哄孩子般摸着她的发顶:“好,我带你一起走。”
——
翌日。
林欣妍精心换上了一件纯白布裙,褪去了往日的绫罗绸布,更显得身形瘦弱。
她早早地来到老夫人这里,这次可不是来请安的。
老夫人自然是知道自己儿子做了什么糊涂事,远远看见林欣妍过来,心里又是愧疚又是伤心。
林欣妍还没迈进房门,老夫人便匆匆迎了出来。
林欣妍恭敬地福身行礼,轻声说道:“婆母安好。”
老夫人连忙说道:“好好,快进屋。”
两人走进屋内,老夫人不经意间摸到了林欣妍手里的信封。
她心里满是疑惑,忍不住看了一眼,只见纸上赫然写明了“和离书”三字。
老夫人的声音都有些轻颤:“欣妍,你这是何意,是不是......是不是时渊逼你了?”
林欣妍轻轻摇头:“不是。是我自请合离。”
老夫人脸色微变,着急地说:“你陪着薛府这些年,算是薛府的恩人,岂能因一个罪臣之女就休了你?”
林欣妍垂下眼睑,声音低沉:“他娶妻,我便该识趣些退出。”
老夫人气得双手颤抖:“我还没同意他娶那个女人!”
“漠北王赐婚,那可是带着陛下谕旨来的,这事儿啊,是再也没法转圜了。”
说话间,一个少女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她身着一身碧绿色的纱裙,那纱裙随着她的跑动轻轻飘动,仿佛山间的绿雾。
发间斜斜地插着一支金钗,金钗上的宝石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光芒。
她的肌肤洁白如雪,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人一般,十分可人。
“嫂嫂!”少女一进来就大声说道,“我听说哥哥要另娶正妻啦!”
第3章
林欣妍嘴角泛起一抹浅笑,心里想着,看来就连整日待在闺房、不闻窗外事的薛玉荛都知道这件事了。
只见薛玉荛还带了一个身材圆润的小少年,两人一人手里拿着个糖人。
那糖人色彩鲜艳,散发着甜甜的香气。
小少年一听这话,急得在原地直跳,一边跳一边嚷道:“我不要那个嫂子,我就要这个嫂子!”
老夫人原本就有些心烦,这一吵一闹,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她皱着眉头,赶忙说道:“玉荛啊,快带你弟弟出去玩。”
“我不我不,我就是不要那个嫂子!”薛行文闹得更凶了,两只小胖手在空中挥舞着。
就连薛玉荛也有些拦不住他。
这时,只见林欣妍不慌不忙地从袖扣里摸出几个糖,递到薛行文面前,温柔地说道:“阿文乖。”
一直以来,也只有林欣妍能哄得住薛行文。
薛玉荛与薛行文是双生子,薛行文幼时发过一场高烧,醒来后便有些五识不清,整天呆呆傻傻的。
直到林欣妍嫁过来,他才有听话的时候。
林欣妍笑着问道:“阿文觉得是嫂子亲,还是姐姐亲呢?”
薛行文歪着脑袋,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然后咧开嘴乐道:“姐姐!就像玉荛跟我一般!”
林欣妍接着说:“是啊,我不做你嫂子了,还可以做你的姐姐,是不是啊?”
“是哦,玉荛,你说是不是?”薛行文转头看向薛玉荛。
薛玉荛怎么可能不懂这话里的意味,可为了安抚弟弟,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是啊,阿文,嫂子以后就是姐姐啦。”
老夫人坐了下来,脸色有些凝重,沉声道:“玉荛,带着阿文去院子里玩,我同欣妍说几句话。”
等孩子都跑远了,林欣妍看着老夫人,轻声问道:“母亲有话请说。”
老夫人欲言又止,嘴唇动了动,似乎在组织语言。
她深思熟虑了一番,半晌后才重重地叹息一声,说道:“欣妍啊,你真要跟时渊和离?”
“嗯。”林欣妍坚定地点了点头。
老夫人皱着眉头,担忧地说:“和离对你的闺誉也不利,你可要想清楚啊。”
林欣妍平静地说:“我若是不合离,大抵也料到了今后在将军府的日子。在相府出嫁之前,我便被父亲送往山中清修了许多年,本就是没规矩的性子,实在怕冲撞了将军。”
老夫人听了林欣妍的话,仔细琢磨了一番,她看出林欣妍是铁了心要和离。
她心想,如果自己不同意,反而会适得其反,闹得最后一点婆媳之谊都烟消云散。
于是,老夫人缓缓说道:“好,我答应你。但你既说要做阿文的姐姐,那便要说话算话。自今天起,你便是我的义女,即使离了薛府,也是想回就回。”
林欣妍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轻轻福身,说道:“多谢母亲成全。”
——
薛时渊从宫里回来后,心里一直惦念着母亲。
他脚步匆匆地前去探望母亲。
顺便呢,薛时渊打算把和絮絮成亲这件事儿跟母亲商议一下。
今日在御书房,皇帝听闻此事,那可是龙颜大悦啊。
当下就赏了黄金百两,还下令让将军府风光大办这门婚事。
“儿子给母亲请安!”薛时渊迈着大步走进来,脸上满是春风得意。
可老夫人呢,依旧拉着脸,眉头紧紧皱着,满脸的不高兴。
她冷哼一声说道:“你还记着我是你的母亲呀?婚姻大事讲究媒妁之言,你倒好,竟敢背着我娶妻纳妾!”
薛时渊早料到母亲会有此反应,赶紧跪下,诚恳地说:“孩儿刚刚才回到京城,这一路奔波了好几天,实在是疏忽了,母亲您别生气。”
“哼。”老夫人冷笑一声,说道:“既然要做我薛府的主母,来府里都一日一夜了,也没见她来给我请安,这半分规矩都不懂啊!”
薛时渊连忙解释:“絮絮在漠北自由自在惯了,她眼里可没有这些迂腐的规矩。我这就派人去把她请来——”
话刚说到一半,薛时渊忽然一怔,随即又解释道:“絮絮不做这主母,这主母的位置还是欣妍的。”
老夫人一听,冷声斥责道:“你真是糊涂啊!你根本不了解欣妍,她可是个宁为玉碎的人,哪里能容得下这样荒唐的关系?一大清早,她就把合离书送来了。”
薛时渊听了,神色微微一僵,但很快就恢复了冷静,说道:“这合离书我又没签字画押,根本不作数。”
老夫人面无表情地说:“我早已替你签了。”
薛时渊皱着眉头,惊讶地说:“母亲您……您怎么能这样呢?”
老夫人语气严肃,不容置疑地说:“而且我已经决定了,收欣妍为义女。从此以后,她就是你的妹妹,也算是报答她这些年和薛府风雨同舟的恩情。”
妹妹……新婚妻子一下子变成了妹妹,薛时渊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满脸疑惑地问:“可……可林欣妍怎么会同意合离呢?”
他心里琢磨着,她昨晚胡闹,难道不是想用这件事逼得絮絮没法嫁过来吗?
要知道庆国女子地位低下,要是被休了,又孤苦无依,成了弃妇,在这乱世之中不就等于自寻死路吗?
薛时渊根本不相信林欣妍这个眼光短浅的深门妇人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来做赌注。
他着急地对老夫人说:“母亲,这女人如今为了逼走絮絮,竟想出如此恶毒的手段,您可千万别信了她啊。”
老夫人生气地说:“我和她朝夕相处了三载,我为什么信不得她?我们薛家可是武勋世族,你堂堂嫡子竟然要娶一个罪臣的庶女,你不嫌丢脸,我还嫌臊得慌呢!何况是欣妍,她怎么会甘心这样糊里糊涂地蹉跎一生!”
薛时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没想到平日里古板乖顺的林欣妍,竟然会如此刚烈。
最后,他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眼里满是决然,说:“我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了,想来,我们本就有缘无分。”
——
林欣妍来到马市,仔细地挑选了两匹快马。
她看着这两匹马,毛色油亮,四肢有力,满意地点了点头。
回到家中,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些行李,把一些重要的物件都装了进去。
她又唤来莲莲,轻声说:“莲莲,咱们收拾好了就出发。”
莲莲乖巧地点点头,说:“小姐,咱们这就走吗?”
林欣妍坚定地说:“是的,咱们走吧。”
于是,林欣妍带着莲莲,牵着马,朝着驿站走去。
一路上,林欣妍脚步坚定,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决绝。
莲莲跟在后面,时不时地看看林欣妍,眼中满是担忧。
“小姐,咱们这一去,还会回来吗?”莲莲小心翼翼地问道。
林欣妍沉默了一会儿,说:“也许不会了,这薛府,我是不会再回来了。”
莲莲听了,眼眶微微泛红,但还是紧紧地跟在林欣妍身边。
她们继续朝着驿站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当年,相府遭遇灭顶之灾。
贼人在大肆洗劫之后,又放了一把大火。
熊熊烈火肆虐,将林家上下烧了个干干净净。
望着那一片残垣断壁、浓烟滚滚的景象,林欣妍心中明白,回,是回不去了。
不过,林欣妍这些年凭借自己的聪慧和节俭,攒下了不少银钱。
而且,她的嫁妆也还剩下大半。
她心中很快有了第一步的打算,那就是购置一处院子。
她把这事儿交给了莲莲去办。
“莲莲,你去按照我的意思办,新宅子就买在已经烧成一堆灰烬的老相府旁。”林欣妍认真地说道。
莲莲点头应道:“姑娘放心,我这就去办。”
如今,老相府被改成了义庄。
周围的宅子因为挨着义庄,都没人愿意住,大家自然是嫌这里晦气。
所以,买这些宅子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没过多久,莲莲就回来了。
“姑娘,院子已经买好了,接下来呢?”莲莲问道。
林欣妍思索了一下,说道:“陪嫁的下人里,有愿意跟我们走的就带上。没有的,你就去外面寻一些来,再为宅子里购置些物件。”
“好嘞,姑娘。”莲莲说着就要走。
刚走了两步,莲莲又跑了回来。
她坚定地看着林欣妍,目光中满是忠诚:“既然姑娘下定决心重新开始,那我一定会安心陪着姑娘开始!”
林欣妍轻轻摸了摸莲莲坚韧稚嫩的面庞。
在她心里,莲莲是相府留给她最后的亲人了。
“银子不用省,能花的出去,我也有本事挣得回来。”林欣妍自信地说。
“明白了——那姑娘准备去哪?”莲莲见林欣妍换了一身华丽的锦衣,又拉来了一辆精致的马车,不由好奇地问道。
林欣妍目光落在外头热闹又有些陌生的街景上,缓缓说道:“进宫,面圣。”
林欣妍来到皇宫,太监引着她往金印殿走。
太监的步子极快,林欣妍只能紧紧跟上。
一直到殿门口,太监方才停了下来。
“林姑娘稍等,待奴才进去通传一声。”太监恭敬地说。
“多谢候公公。”林欣妍礼貌地回应。
此时,皇帝正在批阅奏折。
自从漠北三年来屡战大胜,边疆太平了不少。
呈上来的奏折也都是战功折。
一听求见的是林欣妍,皇帝眉头一皱,当即便道:“不见。”
候公公低着头,沉声道:“陛下,林姑娘说是有要紧的事禀告您,这才特地来求见的。而且,她还带来了您登基那年御赐给林府的金牌。”
皇帝中年继任皇位,能坐稳这个位子,全靠廷尉林守业等一众老忠臣扶持。
所以,一登基,皇帝就给林家赏了个金牌。
这金牌意为有朝一日,林家可求得君恩一赏。
“她敢拿这块金牌,挟恩图报,逼我撤了薛将军求的婚约?”皇帝有些生气地说道。
在皇帝看来,这女子的目光果然短浅。
谁会为了一个孤女,就收回对卫国战将的恩赐呢?
“可瞧着,不像。”候公公小心翼翼地说。
“是吗?那叫她进来,朕倒要看看,她要求个什么。”皇帝说道。
“喏。”候公公领命而去。
林欣妍在殿外等了许久,才见侯公公出来。
侯公公面色虚白,神色冷淡。
但临行前,侯公公还是提醒道:“我设法让陛下见你,你可得谨言慎行,冲撞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林欣妍心中一动,她猜出来了,陛下一定不想见她。
只是没想到,侯公公会帮她。
第4章
想来,这侯公公是念着父亲曾任廷尉时对他有恩。
林欣妍轻声说道:“谢侯公公。”
侯公公却没回话,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疏远的模样,眼神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
不多时,林欣妍被领着走进了宫殿。
她迈着轻盈却又不失庄重的步伐,一进来便缓缓跪下,膝盖轻轻触碰到地面,双手伏地,然后虔诚地叩拜,每一个动作都规矩得一分不少。
“民女林欣妍,见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坐在龙椅上,微微前倾身子,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只见她身着一袭淡蓝绣兰竹长裙,那蓝色淡雅清新,仿佛是春日里的湖水。
乌发高绾,一支简单的梅花簪斜插在发髻上,整个人显得清雅秀美。
然而,她脸上的那层面纱却格外引人注目,透过面纱,那双眸子似含了冰霜般,透着一股清冷。
只可惜,那层面纱也遮不住她脸上的那片疤。
皇帝开口问道:“薛林氏,你求见我所为何事?”
其实,皇帝在问这话之前都已经打算好了。
如果这女人非闹着要求废弃薛时渊的婚事,那他便随口找个由头,把她软禁起来,也好还众人一个安宁。
若不是念在林家曾经有功,皇帝甚至想直接赐条白绫,让这事儿一了百了。
毕竟,最是无情帝王家。
可林欣妍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况且,父亲舍上身家性命谋算来的金牌,是用来保身家性命的,她怎么会愚蠢到用它来换一个宠妾灭妻的丈夫呢?
林欣妍双手捧着金牌,缓缓站起身,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民女求陛下开恩,赐匾!”
皇帝闻言,先是一怔,眼睛微微睁大,随即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想要个什么匾额?”
林欣妍挺直身子,眼神坚定地说:“望陛下垂怜,赐民女’林府’二字,圣上隆恩,赏臣女一个立足之地。”
皇帝点了点头,明白了,这林欣妍,是要重立林府。
他略带疑惑地说道:“可你一届妇人,如今姓的,是薛。”
林欣妍毫不犹豫,一字一句,句句坚决地回应:“民女已于今日一早,与将军自请和离,如今,只姓林。”
皇帝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欣赏,此刻算是对她刮目相看了。
他心想,这女子倒真是有几分林廷尉曾经的风骨。
“侯忠全,取笔墨来。”皇帝吩咐道。
“喏。”侯公公应了一声,便匆匆去取笔墨。
片刻后,文房四宝被小心翼翼地伺候到位。
皇帝站起身,缓缓走到桌前,拿起笔,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在纸上落下“林府”二字,那字龙飞蛇舞,写得极其霸气。
皇帝放下笔,说道:“你既愿自请和离,也算是为我大庆做了一份贡献,理应赏你。”
林欣妍抬手将金牌奉上,说道:“民女,叩谢陛下隆恩。”
皇帝却没有接金牌,只是转头吩咐候公公道:“盯着宫里的工匠,好生雕琢,亲自送到林府。”
“喏。”候公公领命,小心地取了字,悄然离开。
林欣妍微微皱眉,轻声问道:“陛下,这金牌......”
皇帝摆了摆手,说道:“朕赏出去的,何有收回一说,你替林府,收好了。”
林欣妍再次叩首,说道:“谢陛下。”
皇帝疲倦地摆摆手,说道:“退下吧,朕乏了。”
“是。”林欣妍恭敬地回应,然后缓缓转身,迈着优雅的步伐离开。
林欣妍的打算,是成了一半。
得了陛下御赐的匾额,
即便她成了弃妇,
即便父亲人亡官消,
可她依旧是名门贵女,是林府的千金。
皇帝亲笔赐下的匾额,让林府并未真正消亡。
夏雨如丝,绵绵不绝,
京都的绿意肆意蔓延,生机勃勃。
林欣妍轻轻提起身上的杉裙,动作优雅而舒缓,
左手稳稳地握着一把油纸伞,
脚步轻盈地从市井中走来。
还没回到院子,
就看见莲莲正坐在门外,
两只小手撑着脸,满脸的不高兴,嘴巴还微微嘟着。
莲莲瞧见林欣妍回来,一下子跳了起来,眼睛里满是欣喜。
“姑娘,你终于回来了!”莲莲急切地说道。
“怎么了?”林欣妍柔声问道。
“我拿着咱们府陪嫁下人的卖身契去薛府要人,结果......”莲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人没要来?”林欣妍猜测道。
“人要来了,但多要了两个。”莲莲有些哭笑不得地说。
“什么意思?”林欣妍疑惑地追问。
“将军也跟着来了,那个采药女也来了。”莲莲如实相告。
林欣妍微微皱眉,心中暗自嘀咕,
见过犯贱的,倒是没见过上赶着犯贱的,还两个一起来。
“待会儿宫里若是派人送匾,你在这接应。”林欣妍叮嘱道。
“是。”莲莲乖巧地应道。
林欣妍抬手轻抚着面纱下的疤痕,
只觉得这天一日比一日热,
脸上的伤疤仿佛都快挂不住了。
进了府宅,
只见院子里搬桌拖地,一片繁忙的景象。
有些是跟着薛府一起来的老奴,他们脚步沉稳,动作熟练;
有些则是新来的,眼神里透着些许紧张和拘谨。
见了林欣妍,他们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一一拜见。
“这人与人生来平等,
可林姐姐却在府里压迫这么多的下人,
如此热的天,他们中了暑气可如何是好?”
前厅传来一阵嗓音清脆的抱怨声。
林欣妍还没进去,
就感觉自己仿佛被菩萨圣光照得睁不开眼了。
她抬脚缓缓走了进去,
这才瞧见了说话的人。
只见那女子身穿桃红色罗衫,颜色鲜艳夺目,
容貌清丽动人,眼睛里尽是悲悯与不忍。
薛时渊倒是稳稳地坐在上座,悠闲地喝茶,
一脸柔情地看着李絮絮,眼神里满是宠溺。
“既然如此,李姑娘可以去帮忙,替她们分担些。”林欣妍冷冷地说道。
听到林欣妍的声音,
李絮絮抬头看了过去,
只是对上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眸之时,
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身体微微颤抖。
李絮絮是在边关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着长大的,
又怎会看不出那眼里,是浓浓的杀气。
“我体弱,怎么会有干粗活的力气......”李絮絮娇弱地说道。
“那你可以给他们发月银,这样他们也就不用做工了。”林欣妍不紧不慢地说。
说完,林欣妍又瞥了眼旁边正在搬运的仆役。
“东西放下吧,李姑娘心善,要替你们养家糊口。”林欣妍提高了音量。
那仆役一听,忙不迭地跪倒在李絮絮面前,
眼睛里满是惊恐,就差抱着她的腿了。
“奴才难得谋一份生计,李姑娘还是别折煞奴才了!”仆役苦苦哀求道。
“你,你快起身!任何人没有三六九等,你怎可轻易跪我?”李絮絮慌张地说道。
薛时渊见这仆役抓着李絮絮的裙摆,
立刻放下杯子,一脚狠狠地踹在了他肩头。
仆役被摔出老远,疼得直不起身,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狗奴才,小心你的手!”薛时渊愤怒地吼道。
李絮絮吓得赶紧躲在了薛时渊身后,身体还在瑟瑟发抖。
林欣妍瞧见摔出去的仆役,顿时咬紧了牙关,眼中怒火熊熊。
“将军好大的威风,跑到我的府上,打我的下人?”林欣妍质问道。
“你的府上?林欣妍,女子背弃夫家,私立门户,按大庆律例该当何罪?”薛时渊冷冷地反问。
第5章
林欣妍看着薛时渊,语气冷淡,“合离书早已留在薛府,我已经不是薛家的人了。”
“不是薛家的人……”薛时渊喃喃自语。
留存在薛时渊心中三年的一件事,竟这样被林欣妍轻飘飘地推翻了。
他一时之间有些失神,站在原地,眼神有些空洞,仿佛灵魂都飘到了远方。
林欣妍看着他那副模样,在心里暗自嘀咕,这人在边疆打仗莫不是把脑子打傻了。
她实在懒得跟他废话,也不想和他们兜太多圈子。
毕竟新宅初立,要办的事情还有很多。
于是,她快步走到仆役身边,弯下腰,伸手将仆役扶了起来,关切地说道:“你先找个郎中瞧瞧伤,然后再去做事。”
李絮絮瞧见薛时渊的神情,心中大致猜到了什么。
她眼睛一转,忽然快步上前,伸手抓住薛时渊的胳膊,脸上露出悲悯的神情,说道:“怎可让他一个人去抓药,瞧着走路都有些不便呢。”
薛时渊这才回过神来,他轻轻握住李絮絮的手,宽慰道:“一个奴才,皮糙肉厚的,死不了。”
林欣妍看着他们俩腻腻歪歪的样子,只觉得心里一阵恶心。
她皱了皱眉头,索性直接问道:“二位还有事吗?”
薛时渊这才正眼看向林欣妍,说道:“若不是你闹着合离,絮絮不忍,才来这里劝你。”
林欣妍冷笑一声,说道:“那二位未必太看得起我了,我一个孤女,何谈敢与将军府闹?”
“你……”薛时渊眉头紧皱,刚要发火。
林欣妍立刻反问:“我怎么了?”
薛时渊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当真以为买个院子就能护得住自己?我们是为了你着想。”
林欣妍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视线,大声说道:“为了我着想?恐怕也只是因为将军怕落得个见异思迁的话头给外人罢了。”
李絮絮听到林欣妍如此说薛时渊,立刻站了出来,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说道:“时渊哥哥不论是年少无名,还是如今战功赫赫,都未想过抛弃于你,事事为你打算,你却这般用女子之心渡君子之腹?”
薛时渊轻轻拍了拍李絮絮的肩膀,说道:“絮絮,你见惯了世间冷暖,她这深宅妇人怎么会有你半分懂事,不必为她动怒。”
林欣妍瞧着李絮絮这幅说教的样子,不置可否地挑眉笑了笑,说道:“是吗?事事为我打算,还是为你们自己?非要我说破吗?如今将军是当朝新贵,可府里始终没有一个能主事之人,你们又大婚在即,无非就是缺个管家理事之人,这时候来找我,果真是为了我打算啊。”
“林欣妍!”薛时渊的脸已经黑了几分,他愤怒地喊道:“你就非要这般妇人之仁的猜忌诋毁絮絮?你孤身一人,出了将军府,你以为能指望谁?”
说到这里,林欣妍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说道:“我在将军府这么多年,不论是城里山匪作祟,还是瘟疫四起,遭遇何事我都始终护着府里一众人等。我是别人的指望,所以从未敢懈怠半分。至于将军……”
林欣妍微微顿了顿,目光缓缓看向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从未指望你。”
其实,也许是曾经指望过的。
此前,她的确是满心指望将军府能够替自己查清那血海深仇。
可如今看来,林家满门的冤魂,竟然还不如将军府里的一个妾。
薛时渊怔怔地望着林欣妍,眼神里满是惊讶。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一直深陷后宅的妻子,那个在大婚当日掀了盖头后泪眼朦胧的女子,说出的话竟如此凌然。
这时,李絮絮赶忙开口:“林姐姐,我自认为情爱一事无对错之分,可你不该这样伤将军的心!”
林欣妍又转头看向李絮絮,冷冷地说道:“合离书已有薛老夫人替我收下,今后我与你这未婚夫君无半点关系,是对是错也与我无关。”
她顿了顿,又加重语气道:“可你若是敢再来登门,我可就要报京都府衙私闯民宅了。”
这番话说完,薛时渊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额头上的青筋都微微凸起。
李絮絮见状,心里暗自思索,这林欣妍根本不似传闻中那样柔弱寡断。今天要是再争下去,事情可就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
于是,她赶紧牵住了薛时渊的手,娇声说道:“时渊哥哥,姐姐一介妇人,心思短浅,她一时想不明白我可以理解。我们今天就先回去,等她消了气再来可好?”
薛时渊没有说话,但他微微点了点头,显然是同意了李絮絮的提议。
他实在是不想再和这个女人吵下去了,一瞧见她那双大逆不道的眼睛,就觉得气闷得慌。
随后,两人手挽着手,缓缓朝着马车走去。
薛时渊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林欣妍随后也来到了门口,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薛时渊离去的方向。
莲莲站在一旁,神色低落,抿着唇,轻声宽慰自家姑娘:“小姐,别太伤心难过了。”
林欣妍轻轻反问:“伤心难过?”
莲莲一脸疑惑地说道:“是啊,小姐不是在看将军?”
林欣妍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只是想到宫里的人,也会从这条路而来。”
原来不是为了将军,莲莲这才松了口气,心想小姐真的和做将军夫人时不一样了。
莲莲又问道:“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林欣妍回头,望向院里刚刚移来的梨花树。
只见那梨花被风雨搅和着,落了一地,花瓣都碾进了泥土里,原本的清白已然靡烂。
林欣妍感慨道:“女子只图情爱的本质,是因为失权。”
她眼神坚定,继续说道:“想替林家上下一百二十八口报仇,就要权。”
“这血案,她要自己查下去。”莲莲在心里默默想着。
莲莲担忧地说道:“小姐,您方才去宫里的时候我就很担心,我听说,咱们这城外又在闹山匪。”
林欣妍满不在乎地说:“每年不都有不知死活的贼人,倒也不敢闹到城里来。”
莲莲皱着眉头,着急地说:“可这一波却是胆大妄为,昨日还劫了城郊张员外家。话说将军的兵马就驻扎在城外百里,也没去把这帮山匪剿了。”
林欣妍站在屋檐下,伸出纤细的手,想去接住那从屋檐外飘落的细雨。
她轻声说道:“这京都内外的守卫,是由宫中御林军主掌的。
薛时渊的兵马就算离得再近,也是不能随意干预的。
否则,那可就是谋逆的大罪了。”
要知道,御林军,也就是禁军。
除了皇帝之外,便只有那位极少在人前露面的权臣世子爷,裴淮止可以调动他们。
薛时渊带着李絮絮回到了府邸。
一路上,他越想越气,那脸啊,黑得就像锅底一样。
没走几步,就被院子里突然出现的一棵树挡住了去路。
薛时渊皱着眉头,努力回想,却怎么也记不起来院子里何时多出了一颗梨花树。
这时,旁边的下人赶忙上前说道:“将军,这是夫人在您出征那一年种下的。”
薛时渊正愁没地方发泄心中的怒火呢,当下就气冲冲地跑到柴房里,拎着一把斧子出来。
他走到梨树前,高高举起斧子,用力对着梨树砍了下去。
“咔嚓”一声,一树的梨花飘飘洒洒地被震落下来。
没砍几下,整颗小树就“噗通”一声倒了下去,跌落在泥水中。
薛时渊把斧子一扔,看着砍倒的树,觉得院子里没有什么再碍他的眼了。
可是,当他望着一地狼藉的梨花瓣和碎屑时,不知为何,心也变得空空荡荡的了。
他不禁想起,刚才她的那处院子也有一颗梨花树。
她喜欢梨花吗?薛时渊记得清清楚楚。
初次见林欣妍那天,她的笑容就似这初春的梨花,娇艳又恬静。
所以,当年母亲问自己对赐婚有何看法时,他才强压着心中的欣喜,一本正经地说:“林廷尉之女,温婉柔和,孩儿自然愿意。”
第6章
李絮絮看到薛时渊那生气的模样,还以为他是在生自己的气呢。
她的眼睛一点点变红,满是担忧地问道:“时渊,是不是——我不该跟着你回来?”
薛时渊听到这话,这才回过神来。
他转头瞧见李絮絮那弱柳扶风般的悲伤模样,顿时心疼得不得了,心都碎了。
他连忙柔声说道:“怎么会呢?你切勿多想,我既然带你回来,还许你一生一世,就一定会给你一生一世的安宁。”
李絮絮听了,心里安定了下来,紧紧地抱紧了薛时渊,轻声说道:“我信你。”
接着,她惹人怜悯地笑了笑,又说道:“那我,先回厢房了。”
薛时渊忽然伸手,温柔地握住李絮絮的手。
他轻轻地替她擦去发丝上的雨珠,说道:“既然林欣妍执意要合离,我们也不怕。你身子骨有毛病,西厢房冷,此后你就搬去东厢房吧。”
李絮絮听了,惶恐地摇了摇头,说道:“不可,东厢房是主母住所,这于理不合。”
薛时渊笑了,那笑容温柔又深沉,他说道:“我的絮絮永远这么懂事。没关系的,待到婚后,你就是将军府的主母大娘子。”
李絮絮还是有些担忧,说道:“可我从没有做过这些事,可林姐姐,自小便被教诲如何拿捏下人,善弄手段,这些就算教给我,我也是学不来的。”
薛时渊安慰她道:“絮絮这么聪慧善良,治理起府邸难道还比不过那个妒妇?”
说到这里,薛时渊的目光微微复杂了一瞬。
他其实,心里头一点也不想对林欣妍恶言相向。
可自从这次回到京城,林欣妍话里话外总是不依不饶的,让他实在没办法对她好言好语。
李絮絮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望向远方,神情悠远。
她缓缓说道:“一介女子,要是失了宠,怕就是没了盼头。姐姐为了保住将军夫人的头衔,不择手段我也能理解。但这些算计就算跟我说了,我也不会去做的。”
薛时渊听了,心中一软。
他想着,他的絮絮,向来心地善良,和寻常女子自然是不一样的。
当天下午,李絮絮就搬到了东厢房。
薛时渊就住在她房间的正对面。
因为李絮絮时常会做噩梦,他住得近一些,心里才觉得踏实。
刚搬完东西,薛时渊正打算照顾李絮絮歇息。
这时候,管家匆匆来报,说前厅来了朝廷的人。
薛时渊顿时沉下了眸子,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么晚了,朝中来人到底所为何事呢?
李絮絮轻声说道:“我陪你一同前去吧,正好认认人。”
薛时渊点了点头,说道:“好。”
两人来到了前堂。
只见有四五个人身着宫服,抱着一块被红布盖着的匾额。
为首的正是今日在宫里见过的,皇上身边的候公公。
候公公皮笑肉不笑地弯腰行礼,眉头却挑得高高的。
他尖着嗓子说道:“奴才见过将军。”
薛时渊说道:“候公公不必多礼,不知这么晚前来,可是陛下有何吩咐?”
候公公说道:“陛下是有口谕,可却不是为了将军。”
薛时渊疑惑地问道:“那是?”
候公公说道:“我要见将军府主母,这恩是赐给她的。”
话音刚落,薛时渊和李絮絮对视了一眼。
李絮絮垂下眼眸,默默地想要退下。
却被薛时渊一下子握住了手。
这候公公指名道姓要见将军府主母,莫不是陛下要封诰命夫人?
自古将士谋相立下汗马功劳,其妻者被封诰命夫人也是情理之中。
这样也就解释得通为何宫里的人会来府里了。
薛时渊赶忙说道:“公公,她叫李絮絮,是陛下赐婚,将军府即将明媒正娶的主母。”
李絮絮柔和地笑了笑,冲候公公福身行礼。
候公公却看都没看李絮絮一眼,只是谄媚地笑着冲薛时渊说道:“奴才愚钝,赐婚之事这才听说。如此看来,那这块匾就不是赐给将军府中的了,奴才打扰了。”
说着,候公公笑容瞬间化为冷眼,转身就要带着几个小太监离开。
薛时渊一怔,立刻凝眉说道:“且慢!”
候公公停下脚步,头也不回,语气冰冷地说道:“将军还有何事?”
薛时渊问道:“我想请问,这块匾是赐给谁的?”
薛时渊心里猜测,总不可能是......林欣妍的吧?
不会是她,她一个合离过后的弃妇,哪里轮得到陛下亲赐呢?
候公公冷冷地说道:“那就与将军无关了。”
李絮絮在这当口突然开口,
她神色不卑不亢,目光坚定,大声说道:“候公公,将军可是用自己的性命博来的这份荣耀啊,
为何要把它赐给一个深宅之中,至今都毫无所出的妇人呢?”
候公公原本背对着众人,听到这话,缓缓回过头来,
他眼中满是惊讶与恼怒,心里想着:是谁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薛时渊这时才回过神来,顿时慌了神。
他心里清楚,李絮絮这番话可是在质疑圣恩啊,
而且她又是罪臣之女,要是让陛下知道了,说不定就是杀头的大罪。
他急忙一把拉开李絮絮,满脸赔笑地替她辩解:“公公恕罪啊,絮絮刚刚才回到京城,规矩还没学深呢,您千万别怪罪她。”
李絮絮一脸不解地看着薛时渊,心里嘀咕着:一个大将军干嘛要怕一个太监呀?
候公公这才将目光转到李絮絮身上,
他在宫闱中深居多年,不只是个照顾圣驾的太监,更是一人之下的宦官总管。
头一次有这么个小女子敢对他口出狂言,他暗暗把这事儿记下了。
“将军言重了,既然这规矩没学深,那老奴就提点你两句。”
李絮絮抿着唇,直直地盯着候公公,
不知怎的,她竟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个老太监身上散发着一股戾气。
候公公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道:“将军府能得到陛下的恩宠,那可是来之不易的。
但凡有机会,就应该牢牢地抓住。
至于主母嘛,自然应当掌管中馈之事,为丈夫生儿育女,为府内的繁盛添砖加瓦。
可要是出了一点错,那就不是你一个人的过错了,你可明白?”
候公公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一样,敲进了李絮絮的心坎里。
她心里想着:是啊,薛时渊是用血换来的这份荣耀,为何要分润给别人呢?
她有些得意地想,自己的确该努力为薛时渊守住这份荣耀,为将军府的荣誉出份力。
于是,李絮絮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说道:“民女谨记,多谢公公教诲。”
候公公脸色微微一变,心里犯起了嘀咕:也不知这小丫头是听不懂我话里的弦外之音,还是真的藏得住心思。
等候公公走远了,薛时渊急忙回到李絮絮身边,满脸担忧地望着她,说道:“絮絮,你刚刚那么说话,是要害死你自己吗?”
李絮絮一脸茫然,说道:“我又没有做错什么呀,公公不是还提点我了吗?
他教我这些,不就代表认可我这个主母了嘛!”
说到最后,李絮絮狡黠地笑了笑,扬起头,大声说道:“我才不惧呢!”
李絮絮扬起脖颈,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卑不亢的劲儿。
薛时渊看着她,忍不住摇头失笑。
他知道李絮絮这样,只是因为她心性素来单纯,
自己不正是喜欢她这种不畏强权的性子吗?
随即,薛时渊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你怎样我都依着你便是。
你先休息吧,我去趟黄雀楼给你买糕点,你等我。”
李絮絮点了点头,温柔地说道:“嗯,路上小心。”
看着薛时渊匆匆离去的背影,李絮絮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直觉。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悄悄地跟了上去。
黄雀楼离这儿并不远,可薛时渊却朝着城东方向走去。
李絮絮自然知道,这是往林欣妍买的那个宅子去的路。
李絮絮紧紧咬着牙关,
她满心疑惑,怎么也猜不透薛时渊为何会如此在意这件事。
不过,她很快转念一想,
或许薛时渊是担心林欣妍顶着将军夫人的名讳,领走用他军功换来的赏赐。
没错,如今自己才是即将成为将军正妻的人,
不管是什么东西,都理所应当是她李絮絮的。
李絮絮一路悄悄跟着,
眼看着果然快要到林欣妍的宅子了。
第7章
此时,路上围满了百姓。
以往啊,这条路大家都是避之不及的,
可今天,怕是都听说宫里来了人,所以都跑过来看热闹。
候公公也是刚刚赶到。
只见林欣妍从院儿里优雅地走了出来,
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说道:“民女参见侯总管。”
候公公依旧一脸严肃,
但眼里却不似刚才那般冰冷,
甚至还带上了几分慈祥的笑意。
这笑意落在李絮絮眼里,显得格外讽刺。
同样都是父母死得干干净净,
怎么候公公就对林欣妍这么好呢?
候公公笑着问道:“可等久了?”
林欣妍温婉端庄地笑着,说道:“并未,侯总管随我进厅吧,已有热茶备好。”
林欣妍的笑容温柔又大方,丝毫没有怯弱的样子。
候公公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不错,比刚才遇到的晦气玩意懂事。”
李絮絮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就上前去打探。
可她却忘了自己是跟着薛时渊来的,
等突然想起来的时候,薛时渊已经回头看见了她。
一时间,两人四目相对,
各自心里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气氛无比尴尬。
薛时渊率先开口:“絮絮,你怎么会在这?”
李絮絮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解释道:“我想吃青团,忘了叮嘱你,这才跟来了......倒是你,这里不是黄雀楼啊?”
薛时渊心里“咯噔”一下,
但面上还是很淡漠地说:“这边有家酒肆东西卖得挺不错的,我过来替你买些。”
李絮絮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乖巧地笑着说:“我信你。”
而府门口的候公公摆了摆手,说道:“喝茶就不必了,我这刚从薛将军府上出来,还要着急赶回去复命。”
林欣妍微微皱了皱眉头,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心想自己离宫前已经将宅子的方位告知了候公公,他怎又会去到将军府。
不过,当她对上候公公那不言而喻的笑意时,
心下顿时明白了。
原来候公公是在替她出头,故意跑去将军府给薛时渊难堪的。
林欣妍也不戳破,只是微微福身,轻声道谢。
候公公收回笑容,神情变得肃穆起来,退了一步,大声说道:“林氏之女林欣妍,接旨!”
林欣妍立刻恭敬地跪了下来。
周围的百姓也都纷纷跪地叩首,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薛时渊一侧目,看见李絮絮还站在那里,
急忙伸手将她拉了下来。
李絮絮的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的地砖上,猛地一阵剧痛,
她险些没跪住。
薛时渊赶紧说道:“陛下圣旨,在场之人皆要跪安!”
李絮絮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眼眶红红的,小声地争执道:“这是给林欣妍的旨意,我凭什么要跪啊?”
薛时渊无奈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在漠北那没什么规矩的地方,李絮絮这样的性子的确可爱至极。
可如今身处京都,这里遍地都是规矩。
看着李絮絮这般事事莽撞又执拗的模样,薛时渊只觉得有些苦恼。
他轻声说道:“絮絮,你先跪下,等回去了我会好好跟你解释的。”
说完,薛时渊便看向不远处的林欣妍。
林欣妍轻纱覆面,一举一动都透着娴静大方,每一个动作都符合规矩,半分差错都没有。
这样的女子,把将军府照料得安稳无恙,也难怪府中诸事都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不过絮絮冰雪聪明,要是学起来,肯定学得更快,以后将军府交给她管,定会管得更好。
薛时渊心想,肯定会比林欣妍这个善妒的妇人管理得还要好。
这时,候公公扯着嗓子高喊:“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候公公接着念道:“廷尉林守业,举家为国尽忠,朕深感悲痛。特追封予忠勇伯爵位,其子追封予骠骑将军。因其府邸被毁,特题字赐之新宅,再立林府,钦此!”
林欣妍眼睫轻轻颤动,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
她心里暗自想着,没想到陛下不仅赐了匾额,还追封了父亲。陛下说什么深感悲痛,肯定都是鬼话,要是想追封早就追封了。
可这是为了什么呢?
总不能是因为自己安安分分地和薛时渊合离,陛下心情好,才随手赏赐的吧?
不过,这忠勇伯爵位意义重大,可保林府一世安宁。
伯爵的子女,可入朝为官。做了官,就能拿到权。
想到这里,林欣妍觉得这就够了。
她连忙跪下,恭敬地说道:“臣女林欣妍,接旨,谢主隆恩!”
李絮絮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她知道,刚刚跪下接旨的时候,林欣妍自称民女,可赐了这块匾之后,她就成了臣女。
母亲曾经说过,在大庆,只有至尊之位的子女才可这样自称。
李絮絮满脸疑惑,小声嘀咕道:“林欣妍不是已经成了弃妇吗?林家都灭亡了,她爹都死了三年,人亡官消,她怎么又变回大臣千金了?难道这追封的伯爵位,死了的人也能担任?”
薛时渊也皱起了眉,但他不是因为林欣妍伯爵之女的身份而皱眉。
而是......林欣妍进宫面圣,陛下还下旨赐匾,这说明合离的事情,圣上已然知晓。
薛时渊这才确定,林欣妍是下定决心要合离了。
他原本以为林欣妍只是伤心太过,才大闹一场。
当时他连合离书都没签字画押就撕了,想着她反正还会回来。
可如今陛下都知道了,还立了林府,林欣妍就再也不是薛家的人了。
这匾额,林欣妍自己也可以刻一块。
但陛下亲赐,昭告天下,这就是告诉满京都的人——她虽仍是孤女,却不是无门无户,而是皇室追封的伯爵之女。
林欣妍今后,即便不靠他,也必定能过得顺风顺水。
想到这儿,薛时渊忽然感觉心口猛地一沉,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落了空,从此再也不受自己掌控。
他微微蹙起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茫然与失落。
李絮絮不知何时轻轻抬眸看向他,恰好瞧见他眉宇间那掩饰不住的哀伤。
她心底莫名地一慌,暗自思忖:看来,林欣妍如今在他心里的地位,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得多。
两个人各怀心事,却都心照不宣。
一回府,赵嬷嬷便匆匆赶来,笑容可掬地说道:“少爷,少夫人,老夫人请二位到前厅去呢。”
赵嬷嬷是薛老夫人房里的得力嬷嬷,这会子母亲召见,想来必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还没走到前厅,便瞧见薛玉荛蹦蹦跳跳地带着薛行文在前厅门口玩耍。
李絮絮之前只见过老夫人,不过早听说过薛时渊有一对双生弟妹。
她早有准备,连忙从身后小心翼翼地拿出刚刚买的精美点心,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过去。
薛行文先看到了她,手里拿着沙包,呆呆地怔在原地,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就像见到了陌生人一般,带着点怕生的惧意。
李絮絮脸上绽放出温柔的笑容,轻声说道:“你就是阿文吧?我给你买了好吃的点心哟!”
说着,便把点心递到了薛行文面前。
薛玉荛急忙跑过来,像个小卫士一样把弟弟护在身后,一脸警惕地说道:“不用你的点心,我们都吃过啦。”
薛行文眨巴着眼睛,小声问道:“玉荛,她是谁呀?”
薛玉荛挑了挑眉毛,冷笑一声,说道:“她呀,就是大哥那个还未过门的妻子,咱们的新嫂子。”
一听这话,薛行文立马嘟起了嘴,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逼走了我的阿梨嫂子!”
说着,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像个小肉球一样,就要去推搡李絮絮。
薛行文这突然的举动惊到了李絮絮,她下意识地直接拍开薛行文的胖手,脸上带着几分嫌弃,心里也满是惊诧。
照理说,薛行文也有十四岁了,心性不应如此喜怒无常,瞧着不像是正常人的心智。
赵嬷嬷眼疾手快,迅速拉过薛行文,笑着哄道:“小少爷,咱们先不闹啦,跟嬷嬷去那边玩。”
然后带着哭闹不止的小少爷离开了。
薛玉荛狠狠瞪了一眼李絮絮,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瞧见薛时渊脸色十分不满,便只能硬生生地压下火来,也跟着走了。
李絮絮还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薛时渊慢慢走近。
她突然开口问道:“你弟弟怎么回事啊?”
薛时渊只对李絮絮说过自己有一双双生弟妹,却未曾说明薛行文心智有恙。
此刻李絮絮这么一问,他莫名有些心虚,眼神也不自觉地躲闪了一下。
当时隐瞒,的确是害怕李絮絮会因此对他心生嫌隙。
他轻声解释道:“阿文幼时发过高烧,落下了病根。不过你别担心,他其实还是很乖的,只是心智一直停留在五岁。”
李絮絮皱起了眉头,心里想着:这薛行文心智短缺,薛时渊又是长子,想来今后几十年都得管着这个心智如同孩童的弟弟。
她忍不住问道:“所以,今后我在府里便要一直照顾他吗?”
薛时渊微微一怔,有些意外地看着李絮絮,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么抵触。
他微微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一时语塞。
第8章
问完这句话,
李絮絮瞬间就有些后悔了。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
试图藏住眼里那明显的嫌恶,
语气带着一丝哽咽说道:“我是说,你早该提前告诉我这件事的,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不然要是惹了阿文生气,那可就不好了。”
薛时渊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他刚刚还以为李絮絮是嫌弃自己的弟弟呢。
他连忙解释说:“是我的错,都怪我没提前说。不过你这么善良,阿文一定会喜欢你的。而且府里有他的奶娘在,你照顾起来也不会很麻烦的。”
李絮絮心中满是苦涩,
但面上还是扬起了笑容,
轻声说道:“那倒也是,你放心吧,我自然会照顾好他们的。”
两个人并肩来到了前厅,
只见薛老夫人正坐在上座,
神色十分肃穆。
李絮絮今日一早便来拜见这位未来婆母,
她心里明白,世家夫人该有的格局自己是一定要有的。
尽管薛老夫人讨厌李絮絮,
但还是稳稳地接了她的请安。
不过李絮絮自然能听出来,这老夫人话里话外都带着讽刺。
无非就是怪她欺负走了林欣妍,
又觉得她不懂大宅里的规矩。
李絮絮心里想着,若是自己跟林欣妍一样,从小娇生惯养,
这些劳什子破规矩,自己学起来肯定比林欣妍还要好。
可老夫人也知道,林欣妍七岁就被送去边城养病,十四岁才回京都,
满打满算也就学了一年的规矩罢了。
李絮絮微微福身,恭恭敬敬地请安,
她可不想让这老东西揪出半分错处。
可老夫人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只是对着薛时渊说道:“还未成亲呢,就带着这没出阁的姑娘满城乱转,成何体统?像什么样子!”
薛时渊也是没想到李絮絮会跟出来,
但他还是偏向着李絮絮,赶忙解释道:“我求娶絮絮,那可是京都人人皆知的事情,孩儿觉得没什么不妥的。”
“简直胡闹!”薛老夫人提高了音量。
李絮絮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不由得在心里感慨,这深宅里的女人,
不仅要端庄贤淑,
还要贤惠持家,
更加要有大度和规矩,
否则就要遭人耻笑,活得憋屈。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才不要这样呢,
只有林欣妍那样的窝囊废才会甘愿被裹挟!
她又暗自琢磨,若是这老女人知道,薛时渊早在一年前便和她在漠北圆房,
岂不是要被气死?
薛老夫人长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我看如今你是当上了将军,我也管不住你了。今日叫你来,是想跟你交代一些事。”
“母亲请说。”薛时渊恭敬地回应。
“欣妍如今孤苦无依,我与她有三年婆媳情分,可不能坐视不理。将军府若是见死不救,那不真成了鸟尽弓藏了?她现在是我的义女,不管你成亲与否,都应该帮衬着她些。”
薛时渊一怔,
他心里想着,看来这林欣妍还是没有真的下定决心和离啊。
说什么义女,想来也是怕自己孤苦无依,便想攀附着将军府这最后一根稻草。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还是不舍得这么轻易地和自己断绝关系。
李絮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阴阳怪气地说道:“哟,林姐姐现在可不需要咱们帮衬咯。”
“怎么这么说?”一旁有人好奇地问道。
李絮絮扬起下巴,得意地说:“刚听说她父亲被追封伯爵,哥哥也被追封骠骑将军了呢。”
闻听此言,薛老夫人原本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猛地站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急切地问道:“当真?”
薛时渊神色深沉,缓缓地点了点头,郑重地说:“千真万确。”
薛老夫人轻轻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好事,这可真是好事啊。”
“您为何这么说呀?”有人忍不住问道。
薛老夫人解释道:“且不说忠勇伯爵是何等崇高的地位,就连这骠骑将军,那可是和时渊平起平坐的存在呢。”
说着,薛老夫人激动得眼眶都红了,感慨地说:“菩萨会眷顾心善之人,欣妍啊,这是终于苦尽甘来了!”
她原本已经为林欣妍做好了其他打算,没想到如今竟峰回路转,有了这样的好消息。
李絮絮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眼睛里闪过一丝嫉妒,心里更加断定林欣妍这次怕是比将军府还要尊贵了。
回到东院后,李絮絮忽然叫住薛时渊,眼神中带着一丝试探,轻声问道:“渊哥哥,林府如今,很是尊贵吗?”
薛时渊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絮絮不肯罢休,接着问道:“有多尊贵呀?”
薛时渊思索了一下,认真地说:“大庆自立国以来,只封赏过九位忠勇伯爵,伯爵之子女,可在朝中从五品之下任为一职。”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对林欣妍而言也没什么用,她那样的柔弱性子,哪里做得了官?”
李絮絮关心的可不是这些,她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渊哥哥,那,她爹可以追封伯爵,是因为什么?”
其实,李絮絮真正想问的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父亲也是李氏被流放,一族皆亡,是不是也可以追封个什么伯爵呢?
薛时渊一怔,转过头看向李絮絮。他心里有些想笑,可又知道自己的絮絮常年在漠北,不懂这些朝中官律,太过单纯,便忍住了笑。
他耐心地解释道:“林廷尉在当今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就为幕僚,圣上登基后便立他为廷尉,后被奸人一夜之间屠戮殆尽,想是陛下感念他的功绩,才特此追封。”
李絮絮眼睛一亮,接着问道:“如果是我爹,会追封吗?”
薛时渊看着李絮絮期待的眼神,认真地说:“林廷尉这样的,百年之间屈指可数。不过伯父也算得上为国捐躯,待我再立下显赫军功,必会为伯父平反,追封官级。”
李絮絮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惊喜地问道:“果真?”
薛时渊温柔地看着她,点了点头,说道:“嗯。”
李絮絮开心地靠在薛时渊怀里,心里想着,如此一来,有薛时渊在,到时父亲追封起来,肯定也比林欣妍她爹尊贵。
过了一会儿,李絮絮又想起什么,抬起头问道:“你说林欣妍可以入朝为官?女子也可以做官?”
薛时渊点了点头,说:“是,你瞧军中都有女将,各部自然也有女官。”
“那多吗?”李絮絮好奇地问。
“能做的了女官的,都是女中豪杰,屈指可数。林欣妍......”薛时渊想起了她的眼神,记得她明眸如星,只可惜脸毁了,“她那种柔弱性子,做不了女官的。”
——
林欣妍双手郑重地放下圣旨,眼神坚定,喃喃自语道:“做!”
莲莲在一旁看着,担忧地说:“小姐,这圣旨还是先妥善收起来吧。”
林欣妍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把圣旨收好,然后坚定地说:“这官,我必做。”
莲莲垂眸,眉头紧皱,思虑万千,劝说道:“小姐,朝堂之事女子踏入便是深陷泥潭,怕是寸步难行啊。”
林欣妍看着莲莲,认真地说:“我心意已决。”
莲莲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您若是当真要为官,不如选一个清静的闲职,这样也能安稳些。”
林欣妍摇了摇头,说道:“不论是陛下,还是我自己,都不想只做个闲职。”
“那......”莲莲欲言又止。
林欣妍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说道:“我要做能查灭门之案的官职。”
她想起过去,忍不住咬牙切齿地说:“企图靠男人复仇,是我林欣妍做过最大的错事。”
第9章
今日,刑部的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将军府。
众人都没想到,他们竟是为了李絮絮而来。
刑部侍郎孙成武与李絮絮之父乃是同乡结义兄弟,从发迹之时起,二人就是至交好友。那情谊,在岁月的长河中愈发深厚。
李絮絮之前从未见过,甚至连这个孙成武的名字都没听过。
可一见面,她就猛地脱开了薛时渊的手,像一只受惊后终于找到依靠的小鹿,扑了过去。
她哭得满脸都是泪,声音带着哭腔,大声说道:“孙伯父,我活着回来了!”
孙成武的手都在微微发颤,他缓缓抬起手,轻轻覆在李絮絮的头上。
他沧桑的双眼含着热泪,嘴唇颤抖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李絮絮抽抽搭搭地继续说道:“父亲临死还在挂念您,说若我有朝一日可以回京,一定要拜见您!”
薛时渊瞧见向来坚韧的李絮絮哭成这副模样,心中不忍至极。
他忍不住暗自思索,为何从未听李絮絮说过其父结识刑部侍郎呢?
不过薛时渊也没深想,他觉得絮絮那么单纯,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未说明。毕竟她向来对自己毫无隐瞒。
孙成武感慨地说道:“孩子,你受苦了。好在当今圣上宽厚,也早就大赦曾经被连累的各族。你也与薛将军修得正果,甚好,甚好啊!”
李絮絮破涕为笑,脸上还挂着泪珠,说道:“是啊,我与渊哥哥在漠北能够相遇,情投意合,是我怎么求也求不来的缘分!”
以往薛时渊听见李絮絮这般深情的话,都会觉得十分感动。
但今日,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就在这时,他瞧见薛行文从门前路过。
他忽然站起了身,说道:“孙侍郎,您与絮絮慢聊,我去去就回。”
孙成武点了点头,说:“好。”
薛时渊一走,李絮絮忽然收了眼泪,面孔瞬间冷静下来。
她看着孙成武,认真地说道:“可是,孙伯父,父亲一直有一心愿未了,只盼望伯父能帮他完了。”
一听这话,孙成武目光沉稳了几分,点了点头,说道:“你说。”
薛时渊来到院中,四处张望,好半天才找到薛行文。
他从口袋里取出两个青枣,递到薛行文面前。
薛行文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高兴地接过青枣。
薛时渊笑着说:“阿文,哥哥有事问你。”
薛行文一边咬着青枣,一边含糊地说:“你问你问。”
薛时渊犹豫了一下,说道:“那一夜,你将林欣妍叫什么?”
薛行文一脸疑惑,反问道:“林欣妍?是谁啊?”
薛时渊停了停,低声快速说道:“就是......你嫂子。”
薛行文恍然大悟,说道:“哦,嫂子啊,我叫她阿梨!”
薛时渊追问道:“为何?”
薛行文一边嚼着青枣,一边说道:“嫂子说她乳名阿梨,她只告诉了我和玉荛,别人都不知道呢!”
阿文说完,继续吃着果子。
可直到吃完,都不见薛时渊再说话。
薛时渊僵立在那里许久,最后轻轻的念了一句:“原来,她叫阿梨。”
阿梨,难怪会有一株梨花在院里。
这么说来,他那日砍掉的,也从不是一颗梨树。
薛时渊回头望去,那根梨树早就被下人挖了干净,用地砖填平,好似从无出现过一般。
孙成武原本是打算留下享用午膳的。
他坐在桌旁,看着丰盛的菜肴,正准备动筷。
这时,一名小厮匆忙跑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听闻刑部有要事,而且似乎跟城外山匪有关。
孙成武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站起身来,急匆匆地就要走。
临走前,他走到李絮絮面前,温和地说道:“孩子,你相求之事,我定会替你处理妥当,静候佳音。”
李絮絮满怀期待地笑着,脸上洋溢着希望的光彩。
她微微福身,轻声致谢:“多谢大人,小女子就等着好消息了。”
薛时渊站在一旁,满脸不解,忍不住问道:“何事?”
李絮絮敛目垂面,带着一丝神秘的微笑,说道:“到时渊哥哥就知道了。”
薛时渊深疑地看着李絮絮,目光中充满了好奇。
他心里琢磨着,以前自己总能将她猜得透彻,可到了京都后,却总觉得捉摸不透她了。
大理寺,典狱之中。
沿着昏暗的通道往前走,通道两旁的墙壁有些潮湿,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通道的尽头直通审刑司,只有几盏稀疏的油灯挂在墙上,发出微弱的光。
灯光在风中摇曳,使得周围的影子也跟着晃动,显得格外阴森。
一进去,便传来无尽的哀嚎与求饶声,那声音凄惨无比,像是从地狱传来。
在角落里,有一把藤椅,一个男人半躺而坐,闭目凝神。
唯一一束稀薄的光从高处的小窗外透进来,正好打在他的半边面容上。
那光让他的脸看起来像玉尊像上生了一层霜,透着一股清冷。
他骨节分明的手在扶手上轻轻敲击,那节奏与鞭笞声一致。
突然,惨叫声止住,鞭笞也停了下来。
侍卫卫荆急忙上前,恭敬地说道:“大人,犯人晕死过去了。”
裴淮止的手指轻轻停下,语气不满地说:“你挡着我光了。”
卫荆语塞,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他急忙让开,那束微弱的光又照在裴淮止脸上。
在昏黄烛火下,只有这点光亮让人觉得有些神往。
裴淮止轻扬下颌,缓缓睁开眼睛。
他面色冷白得不正常,尤其是一双吊梢凤眼,狭长阴翳,比这牢狱还要阴冷万分。
他冷冷地问道:“机关师呢?”
卫荆垂首,有些无奈地回答:“相思山庄行踪不定,还是未果。”
裴淮止起身离座,步履缓慢地走向前去。
他暗灰色的寺卿官服绣着深黑色的弹花暗纹,随着他的走动,暗纹隐隐闪烁。
翼善冠轻系在头顶,显得十分庄重。
腰间挂着把长剑,剑鞘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让人闻了直想作呕。
男子被打得不成人形,像一坨红肉挂在刑架之上,身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
裴淮止觉得难闻,伸手抵住鼻尖,冷冷地说:“不中用了,杀了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还有,机关师再找不到,你们也都去死吧。”
裴淮止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冷柔笑意,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卫荆心里长叹口气,心想:这天下机关之术登峰造极的便只有相思山庄,可山庄早在十年前就销声匿迹,哪怕是动用了大理寺在各地的所有探子也没打听到个所以然来。
偌大的京都,却连个像样的机关师都找不到。
这城外山匪剿了四次都伤亡惨重,失败而归,便就是因为他们中有精通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之人。
连着寻了八位机关师,却连第一道流沙大阵都破不了。
林欣妍昨日才从宫里出来。
当时,她站在大殿之上,向陛下说出了自己想入大理寺的想法。
陛下得知后,脸上露出有些讶异的神情。
不过,陛下也没多想,便准了她的请求。
进大理寺的时候,林欣妍不经意间一抬眼,正好瞧见卫荆蹲在门口。
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正对着一盘细细的沙子划来划去。
他时而挠挠脑袋,眉头紧紧皱着,一脸的愁容,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林欣妍手中拿着圣旨,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过去。
她站在一旁,眼睛紧紧盯着那盘沙子,瞧了好半天,却怎么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卫荆轻轻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地扔掉手中的棍子,缓缓站了起来。
他一回头,差点就撞上了站在身后的林欣妍。
这一撞可把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见林欣妍穿着一身黑色锦服。
那锦服的质地看起来十分光滑,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泛着光泽。
她的长发高挽成灵蛇髻,发髻高耸,显得格外精神。
那张绝色瑰丽的面容,白皙的肌肤如同羊脂玉一般,隐隐还透着一股英气。
卫荆一下子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颇为尴尬地赶紧收起了视线。
他有些局促地问道:“姑娘是?”
林欣妍淡定地回答道:“新来的女官。”
卫荆听了,微微一怔。
他这才想起来,昨日宫中派人来报,说要来一任女官。
他心里暗自嘀咕,大理寺这么多年,可是许久没有女官了。
卫荆点了点头,随意地略微敷衍地招呼了个侍卫过来。
他对侍卫说道:“带这位女官去藏卷楼,任个主簿。”
侍卫恭敬地应道:“是。”
林欣妍听了,不禁开口问道:“主簿几品?”
卫荆不假思索地回答:“正九品啊。”
林欣妍神色平静地说道:“我该任五品。”
卫荆刚还觉得这女子能入大理寺定是有什么不凡之处。
这会听她冒出来这么一句,差点没笑出来。
他满脸嘲讽地说道:“大理寺丞是五品,但......你谁呀?就要五品?”
第10章
林欣妍听出了他们话语中的嘲讽之意。
但她依旧淡定自若,也不打算为自己辩解。
她轻轻后退一步,双手缓缓举起手中明黄的布帛。
大声说道:“陛下圣旨!”
话音刚一落地,原本还在小声嬉笑的众人,笑声也戛然而止。
四周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只剩下了风吹动树叶的沙沙作响声。
卫荆反应过来,惊讶地喊了一声:“圣旨......”
一群人顿时纷纷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低着头。
林欣妍不紧不慢地收起圣旨,眉目冷淡。
她轻声问道:“如今可明了?”
卫荆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臣明白!只是......微臣也不过一个六品统领,实在是无法决断此事,需得提请大理寺卿。”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望向眼前的女官。
这个女子的模样说句清冷绝姿也不为过。
那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比容貌更引人注意的,是那双眸子。
深邃沉稳,让人难以琢磨。
林欣妍轻轻颔首,礼貌地说道:“那便提请吧,多谢统领。”
此时,裴淮止正在打盹。
这几日春困,他乏得厉害。
听见动静,他眼皮都不抬地淡淡问道:“机关师找到了?”
手下有些忐忑地回答:“还未。”
裴淮止皱了皱眉,冷声道:“嘶——那你打扰我睡觉做什么?”
手下赶紧说道:“陛下圣旨,咱这来了一位女官。”
裴淮止有些不耐烦地说:“每年都有女官来大理寺任职,多半是文书主簿之类的官职。”
手下补充道:“但也总是待不了半月就走。”
裴淮止接着说:“不是看案卷记录被吓得噩梦连连,就是受不了整理那些带着血渍的证物,能留下来的少之又少。”
他又问道:“这种事情还要我交代你?”
手下赶忙解释:“我也是想着给她安排个主簿,可她却说要五品官职,还带着陛下圣旨。”
裴淮止缓缓睁开眼睛,那狭长的狐狸眼中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惺忪,他轻声问道:“五品?”
旁边的人立刻恭敬地回答:“是,人这会儿正在大殿候着呢。”
裴淮止又问:“那个山匪活口杀了没?”
那人回道:“还没,等会儿准备拉出去处理。”
裴淮止的狐狸眼染上几分笑意,慢悠悠地说:“带着这位五品女官......一起去。”
卫荆听了,立刻明白了裴淮止的意思。
等他从裴淮止那里出来的时候,四处看了看,却没见林欣妍的身影。
卫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笑意,心想:想来是刚刚那会儿已经被吓跑了。
他正准备回去复命,目光一转,却看见刚刚的女子正蹲在他刚刚摆弄的沙盘前。
卫荆走过去,站在林欣妍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语气有些敷衍地说:“在见寺卿之前,先请姑娘随我们去办件事。”
林欣妍轻轻点了点头,头却抬都没抬,眼睛盯着沙盘,淡淡地说:“你这流沙阵做的漏洞百出。”
话一落,卫荆眼里原本的轻佻顿时转为严肃。
他连忙蹲下去,仔细看着自己的沙盘,却发现全然不是刚刚自己摆的那一阵法。
只见林欣妍加了两个齿轮,去掉了多余的挡板。
她伸手摇动转柄,沙子自中心开始流动下陷,和西山上的流沙大阵一模一样。
林欣妍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沙子,干脆地说:“走吧。”
卫荆这才猛然回过神来,赶紧跟了上去,脸上满是惊讶,问道:“姑娘会机关之术?”
林欣妍语气平淡地回答:“略懂。”
两人朝着牢狱走去,沿途的地面上可见隐隐血迹,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越往里走,见到的人越少,周围的气氛也越发压抑。
卫荆一边走,一边忍不住说道:“我们找了很多机关师都没破这流沙阵,姑娘却轻而易举重现,肯定不是略懂这么简单。”
林欣妍一脸不在意地说:“这不是最简单的防御阵法吗?”
她想起刚去山庄时,师父就教过此类阵法,便接着说:“刚去山庄时,师父就教的此类阵法。”
卫荆眼睛一亮,兴奋地说:“姑娘来的正是时候,待我秉明寺卿,就可破西山贼匪之祸了!”
两个人来到了牢狱之中。
卫荆忽然犹豫起来,心里想着:万一这姑娘被吓跑了,好不容易找到的希望又没了。
他不太想带着林欣妍进去了。
可就在他一晃神的功夫,林欣妍已经迈着步子进去了。
大牢里幽暗狭长,光线十分昏暗,只有几盏微弱的灯火在摇曳。
两边的监牢里关着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他们有的在大声咒骂,有的在疯狂地拍打着牢门。
林欣妍皱了皱眉头,不由加快了步子。
卫荆以为她害怕了,连忙说道:“姑娘,不如你在外面等候?”
林欣妍头也不回,嫌弃地说:“快走吧,臭死了。”
卫荆一怔,心里想着:自己又猜错了。
而且......这语气怎么听着和寺卿那么像?
过了半晌,他们终于来到了关押山匪活口的地方。
那牢一靠近就闻见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让人忍不住作呕。
林欣妍定睛一看,只见那人被折磨得极惨,身上满是伤口,血迹斑斑。
卫荆问狱卒:“死透了没?”
狱卒回答:“还有口气。”
卫荆看了一眼林欣妍,眼里满是担忧,就怕这场面吓到了她,说道:“姑娘,您要不......去外面等?我把他处理一下。”
林欣妍抬眸,神色清冷,反问道:“去外面做什么?”
“你们寺卿大人让我来,不就是为了让我看吗?”林欣妍冷冷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质问。
卫荆怔了一下,脸上露出些许惊讶,大抵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他沉默片刻,然后缓缓打开门,抬脚走了进去。
一进去,卫荆眼疾手快,迅速抽出剑,一下子就抹了那人的脖子。
鲜血飞溅而出,喷溅到了林欣妍雪白的鞋子上。
那个早就不成人形的男人脚蹬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林欣妍心里害怕吗?当然怕。
从小到大,不管是师父们,还是父母亲,向来都将她保护得极好。
长这么大,她何曾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啊。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在她面前没了性命。
可是,怕也要忍着。只有忍住了,才能留在大理寺,才能报满门血仇。
林欣妍的指甲死死地掐着手背,手背上留下了几个血印。
然而,她的面容仍旧波澜不惊,看不出一丝惧意。
“可以去见寺卿大人了么?”林欣妍平静地问道。
卫荆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急忙说道:“自然。”
于是,两个人又沿着长长的隧道往回走。
来时,林欣妍还在心里琢磨,为何沿途这些监牢里的犯人一个个都麻木不仁,像活死人一样。
现在想想,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拉去抹了脖子,他们还能有什么求生的力气呢?
刚出监牢,昼白的阳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林欣妍感觉自己像是刚从鬼门关里走出来一样。
她深深呼吸了几下,缓缓松了口气。
到了内阁,卫荆对林欣妍说:“你在此等候,我进去通传一声。”
林欣妍站在院子里,忽然感觉身后一阵发凉,好像有阴影笼罩过来。
她顿时身体一僵,缓缓转身。
然后向上看去,只见一双黑得不见底的眸子,带着冷冷的笑意,略带轻蔑地凝视着她。
林欣妍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这人皮肤白得近乎病弱,眼圈透着猩红,比女子还美上几分。
“寺卿大人不在,应是......”卫荆从内阁出来,一眼就看到林欣妍和裴淮止面对面,一句话当即卡在喉咙里。
“大......大人。”卫荆赶忙恭敬作揖。
林欣妍微微后退一步,福身行礼,说道:“小女子林欣妍,参见寺卿大人。”
裴淮止没再搭理她,只是略过林欣妍往屋里走去。
卫荆见状,急忙带着林欣妍跟了上去。
半柱香后,裴淮止看完了圣旨,随意地一丢。
卫荆慌慌张张地伸手接住,额头冒出了一声冷汗。
大人每次对待圣旨都有一种不顾死活的洒脱,这可真让人提心吊胆。
裴淮止望着林欣妍白净的鞋子上溅了几滴鲜红的血,忽然笑了,嗓音有些哑:“我没记错的话,皇叔上个月刚给你夫君赐了婚?”
裴淮止的父亲是摄政王,算起来应勤王的确是他的皇叔。
林欣妍回答道:“是。”
裴淮止接着说:“你夫君要女人,你要为官,你们夫妻二人倒是有意思啊?”
林欣妍暗自咬住唇角,她自然听出他是在奚落自己。但她强忍着心中的不悦,没有说话。
裴淮止竟让自己去看监牢行刑,林欣妍心里清楚,这绝非善茬。
她远远地望着裴淮止,一字一顿,声音坚定地说道:“我与薛时渊,已经和离。”
第11章
裴淮止缓缓抬起眼眸,目光与林欣妍交汇。
眼前的女子,美得动人心魄。那一双杏眸微微上扬,眉梢眼角间,隐隐透着一股倔强又高傲的气息,仿佛对世间一切都无所畏惧,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
不过,裴淮止心想,要是这股傲气能稍微柔和几分,那必定会摄人心魂。
他此前一直听闻,将军府的主母大娘子容貌尽毁,而且生性泼辣。
此刻,裴淮止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开口问道:“大理寺的五品官职可不好担当,你有什么资格呢?就凭这一张圣旨?”
裴淮止心中已有定数,他不想要的人,就算飞来一百道圣旨,该怎样还是怎样。
林欣妍咽了咽唾沫,偷偷用手覆住手背上刚刚因为害怕而掐出的伤口。
她鼓起勇气,说道:“若是我帮大人破了西城外山匪的玄机呢?”
裴淮止似笑非笑,微微挑了挑眉。
西城那伙山匪人数虽不多,但寨子内外机关重重,刑部之前派了四次兵,都大败而归。
一个下堂弃妇,哪里来的底气说出这种话?
林欣妍不想放过这唯一的机会,再次恳求道:“请大人相信我,赏我一次机会。”
裴淮止嗤笑一声。
他看着眼前身着素白衣裳的少女,气质清冷又澄澈,总觉得她像一种花。
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什么花,裴淮止也懒得去想。
他转头对一旁的卫荆说道:“卫荆,备好人马,明日一早,带着林姑娘,出城攻山。”
林欣妍猛地一震,心底涌起一阵欣喜,但她强压住这股喜悦,稳稳地谢恩。
卫荆急忙应道:“是!”
裴淮止看了一眼林欣妍,嘴角含着笑意,起身离开了。
林欣妍走出大理寺,莲莲早已备好轿子在外面等候。
莲莲满脸担忧地迎上去,问道:“小姐,事情如何了?”
林欣妍微微一笑,说道:“算是成了一半。”
莲莲高兴坏了,连忙扶着林欣妍坐进轿子。
她笑着说:“小姐把那假疤痕去掉了,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林欣妍问道:“有什么不习惯的?”
莲莲说道:“奴婢虽然一直都知道小姐貌美,可您一直戴着面纱和疤痕,那模样都快印在我脑子里了。如今取了疤痕,我觉得您好看得让我都不习惯了。”
林欣妍想起从前,那时她怕女子孤身一人操持将军府,整日抛头露面会惹出事端。
而且世人口舌颇多,为了避免麻烦,她索性做了张假面皮戴着,对外宣称容貌尽毁。
这办法还真有用,自那以后,她外出谈生意时,再也没人对她说那些不规矩的腌臜话,街头巷尾也没有关于她的风流传闻。
好在如今已经和离,她终于不用再每日戴着那假面皮了。
林欣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当真是,轻松极了。”
她又忍不住呢喃:“当真是,有意思极了。”
裴淮止惬意地躺在那张梨花木制成的躺椅上,
身形十分松散,
怀里还温柔地抱着一只灰色的长毛猫。
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明显,
脑海中浮现出刚刚林欣妍身上散发的那一身梨花香气。
忽然间,他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卫荆在一旁又说道:“大人,她猜出您是想吓跑她呢,可她不仅一点都不怕,我杀那人的时候,血溅出去她连躲都不躲一下。”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带着面具的暗卫,
仔细瞧着,这暗卫和卫荆的身形差不多。
暗卫将怀里的信恭恭敬敬地递给裴淮止。
裴淮止慢条斯理地打开信,
目光轻轻扫过信的内容,一边开口说道:
“明日,就让她去试一试。把消息散播出去,就说陛下派遣至大理寺的女官明日要亲自带兵剿灭山匪。”
卫荆一脸疑惑,摸着脑袋问道:“大人,这是为何啊?”
裴淮止被他这么一问,扫了兴致,
抱着猫,白了他一眼。
卫荆开始冥思苦想,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
他走上前几步,说道:“也是,之前几次这事儿都是刑部管着,刑部一直都没破这个案子,这街头巷尾都传言他们无能。我们才接手这案子不久,免得又说是我们大理寺办事不力。”
正说着,裴淮止怀里的猫跑掉了。
他皱了皱眉,抬眼看向卫荆,说道:“臭死了,你好好去洗洗。”
卫荆闻了闻自己,原来是刚从监牢带出来的血腥味。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又想到了一件事。
心想:大人和林家小姐还真像,连说着那三个字都这么像。
林欣妍早晨起来刚刚梳妆好,
就听见莲莲急匆匆地过来敲门。
林欣妍问道:“怎么了?”
莲莲有些慌张地说:“小姐,外面......外面有人找您。”
林欣妍心里猜到或许是大理寺的一干人,
只是没想到他们会来得如此快。
她心想:上门来接,倒是挺讲究的。
林欣妍穿了一身素黑的衣服,
将长发高高绑起,
头上半根珠钗都没戴,显得简单又利落。
她推开门,莲莲看到她的模样,一下子愣住了。
莲莲觉得小姐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如今这幅利索英气的模样,
哪里能和曾经事事忧心的将军府大娘子联想到一块去。
莲莲反应过来后,才说道:“有一帮人在府外,说是等您。”
看莲莲吞吞吐吐的模样,林欣妍觉得应该是来了不少人。
她又回屋拿了本书,出来后说:“走吧。”
来到府邸大门,林欣妍才算是知道了何谓“不少人”。
一条长长的街道上,目光所及之处,
黑压压地站满了黑衣护卫,场面肃穆又壮观。
在最中央的位置,有一顶四马驾辕的黄色软轿,
轿帘被掀起了一些。
隐隐约约能瞧见裴淮止斜靠在轿辇上,闭着眼假寐,姿态优雅又闲适。
卫荆从马上跳下来,走到林欣妍面前恭敬地行礼,问道:“林姑娘可否准备妥善?”
林欣妍轻轻点头,说道:“随时可以启程。”
卫荆看了一眼林欣妍的身后,
发现除了她手上的一本书,她就......
什么东西都不带?就这么出发吗?
“林姑娘,请上车。”
说话间,他伸手优雅地指了指裴淮止软轿旁的那辆青铜华盖车,满脸恭敬地说道:“姑娘请上马车。”
林欣妍轻轻颔首,莲步轻移,转身正打算进入马车。
这时,卫荆忽然提高了声音,急切地叫道:“林姑娘,慢着。”
林欣妍停下脚步,缓缓回头,只见卫荆从身后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把长匕首。
他轻轻拉开匕首,刹那间,寒光骤现,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卫荆一脸认真地解释道:“大人有吩咐,匪山人多眼杂,刀剑可不长眼,姑娘留着这匕首防身。”
林欣妍侧眸看了一眼裴淮止,心中暗自嘀咕,这个喜怒无常的男狐狸,竟会操心自己的命。
她伸手收下匕首,语气淡淡地说了句:“多谢你家大人。”
去城西山的路还很远呢。
林欣妍坐在马车里,思索片刻后,拿起纸笔写下一张字条。
她隔着帘子,将字条递给外面马上的卫荆。
卫荆双手接过字条,眼睛紧紧盯着字条,看了半天,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挠了挠头,转手就把字条交到了裴淮止那里。
裴淮止那苍白的手指轻轻捏着字条,看着上面格外娟秀的字迹,嘴角微微上扬。
字条上写着:八根粗壮铁梨木,一副棋盘,十斤硫磺。
卫荆摸着脑袋,满脸疑惑地问道:“大人,这都哪跟哪儿啊?我实在是弄不明白。”
裴淮止轻笑一声,将纸条揉成一团,随手扔到了脚边,说:“按她说的去准备。”
卫荆赶忙应下,转身欲走。
可刚走没半步,他又突然折了回来,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支支吾吾地说:“大人,那个......那个纸条你揉早了,我......我没记住!”
话音刚落,卫荆就感受到一阵凉风“嗖”地刮过,他吓得缩了缩脖子。
他赶紧拿起纸团,像风一样飞快地离开了。
第12章
马车晃悠悠地驶向城外官道。
林欣妍倚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正专心致志地翻看。
阳光透过车窗的缝隙洒在她身上,竟有几分玉盏美人的意蕴。
以前跟着师父时,唯一的乐趣就是看话本子。
后来嫁了人,当了将军府的主母,整日被各种琐事操劳得烦闷不已,也就把这爱好搁置了。
如今可算是有时间了,她打算把这些年落下的都追一追。
过了一会儿,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轿子外的侍卫轻轻敲了敲轿子,提醒林欣妍:“姑娘,地方到了。”
林欣妍掀开帘子看过去,只见卫荆的速度倒是挺快,已经将木头都备好了。
等林欣妍下了轿子,再看裴淮止那边,动静却不是一般的大。
一柄金瑵羽葆的五丈华盖稳稳地立于空地,显得格外气派。
旁边还摆上了一把藤椅,一看就十分舒适。
藤椅一旁放置了几案,几案上摆着新鲜的荔枝,上面还覆着一层薄冰,看着就很解暑。
裴淮止不紧不慢地从轿子里下来,迈着从容的步伐往华盖下走去。
然后他优雅地躺了下来,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林欣妍扫了一眼,忍不住嘀咕道:“他又睡下了。”
卫荆走上前,一脸期待地询问:“林姑娘,现在该如何?”
林欣妍认真地看过去,仔细观察着这城西山的地形。
只见这城西山风水巧妙,半面背阴,那里寸草不生,地势十分险要,易守难攻。
再往里走,便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就算没有机关阵,想要攻破也是极难的。
林欣妍皱了皱眉头,分析道:“这山设有内外两大阵法,外阵乃是流沙阵,禁军每每靠近便会下陷被沙子吞噬。”
“里面的竹林可是内阵,那情况可就更诡谲啦。”
卫荆一脸严肃,如实向林欣妍告知,“那些竹子会自己移动,一旦进去,就跟掉进迷宫一样。咱们的人进去,就会遭到埋伏的山匪屠杀。”
林欣妍轻轻点点头,她走到车上,仔细地取下一本厚厚的书册。
然后,她一边看着手中的书册,一边慢悠悠地往运送铁梨木的马车走去。
卫荆看着林欣妍那对书册不离手的模样,心中的疑惑再也忍不住了。
他快步走到林欣妍身边,好奇地问道:“姑娘,你拿着的这是关于奇门遁甲的密书吗?”
林欣妍停下脚步,抬起手扬了扬手中的书,反问道:“你说这个?”
卫荆眼睛里带着隐隐的期待,连忙点头。
林欣妍把书递给卫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却没有说话,接着转身就走了。
卫荆迫不及待地翻开书册,只见映入眼帘的是几个大字——我在深宫当宠妃。
卫荆默默地合上书本,感觉头顶仿佛真有一只乌鸦“呱呱”地飞过,那场景别提多尴尬了。
卫荆按照林欣妍所说的,开始安排人手。
“来啊,都听好了!”
卫荆大声喊道,“挑几十名身手好的侍卫,把这些铁梨木抬到进山的地方去。”
这铁梨木材质生硬得很,一根木头最少得八个侍卫才能抬得起来。
侍卫们费了好大的劲,好半天才把铁梨木抬到了入山的阵口。
林欣妍站在阵口的最北方,她低头看了看脚下,然后伸出手指了指,说道:“把木头抬到这儿来。”
很快,一根铁梨木就被抬了过去。
林欣妍又往前走了两步,停下脚步,再次说道:“再把一根放这儿。”
接着,她又往前走了七步,说:“这儿再放一根。”
就这样,一根接着一根,满打满算,最后一根木头正好到了阵口的最南方。
林欣妍走完这一趟,就准备下山。
卫荆急忙跟了过去,着急地问道:“林姑娘,现在该怎么办呢?”
林欣妍淡淡地说:“把木头推下去。”
卫荆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大声下令:“所有人听令,把八根铁梨木都推下去!”
随着卫荆的一声令下,侍卫们齐心协力,把八根铁梨木推了下去。
很快,铁梨木就被流沙吞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后……然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卫荆皱着眉头,满脸疑惑,心里想着:这难不成是准备把流沙阵撑死?
他忍不住问道:“林姑娘,这到底是啥原理啊?”
林欣妍耐心地解释道:“八门休生开,每根木头都放在流沙阵的生门处。推下去之后,铁梨木就能卡住阵眼,流沙阵也就没用了。”
卫荆把林欣妍的这些话原封不动地带到了裴淮止面前。
裴淮止原本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他看向远处的林欣妍。
只见林欣妍又拿着那本话本子,靠在一棵粗壮的树上,看得十分认真。
裴淮止嘴角微微上扬,对卫荆说道:“卫荆,不知你看出她身上有一处玄机没?”
卫荆立刻提起了心思,甚至有几分警惕。
他连忙看向马车幕帘下的林欣妍,然后一脸无奈地说:“属下愚钝,没有看出什么啊?”
裴淮止轻轻挑眉,目光望向远方,慢悠悠地说:“她,喜欢看书。”
卫荆感觉头顶飞过了第二只乌鸦,尴尬得不行。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里暗自想着:有机会一定要把林欣妍的话本子拿给大人看,让他瞧瞧这林姑娘都看的什么书。
卫荆接着对裴淮止说:“大人,这阵法要先试一试吗?”
毕竟这办法,未免太简单粗暴了些。
裴淮止只是微微勾唇,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用,我信她。”
卫荆领命,快步跑到军卫队前。
他深吸一口气,大声下令:“全体都有,出发!”
顿时,黑压压的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前走去,准备进山。
来到令人闻风丧胆的流沙阵面前,
卫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中还是有些疑虑。
他思索片刻,便大手一挥,派出一小队暗卫先去探底。
这一小队暗卫迅速行动起来,脚步匆匆地朝着流沙阵奔去。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这群暗卫一个不少地赶了回来。
为首的暗卫单膝跪地,抱拳大声禀报道:“禀统领,已经确定,流沙阵已破!”
卫荆眼睛一亮,兴奋地喊道:“好,传令全体进入阵内,不得耽误!”
“是!”众士兵齐声应答,随后井然有序地朝着阵内进发。
再次踏上这黄沙,众人竟感觉如履平地,没有了丝毫的危险之感。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竹林前。
卫荆扯着嗓子喊道:“林姑娘,现在该如何?”
林欣妍正坐在一旁安静地看书,闻声后,轻轻合上了手中的书。
她动作优雅地站起身,缓缓走向竹林处。
卫荆想起刚刚粗暴的破阵之法,挠了挠头,顺着问道:“是要把竹子全砍了吗?”
林欣妍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一下卫荆,心中暗自腹诽:这脑子是怎么当上大理寺禁卫军统领的?
她冷冷地说道:“不用,我只需要知道这竹子是如何移动的。”
卫荆一拍脑袋,顿时明白过来。
他迅速取下一箭,将尾布绑上白条,然后拉满弓,用力射了出去。
箭矢带着风声,稳稳地扎在竹子上。
随即只见数百根青竹开始摇曳起来,竹叶纷纷散落,场面纷乱无比。
林欣妍目光紧紧地盯着那颗插着箭矢的竹子,眼神专注,一刻也不敢放松,直到它消失不见。
“懂了。”林欣妍轻声说道。
卫荆一脸不解,连忙问道:“接下来呢?”
林欣妍没有回答,而是径直往山下走去,边走边问:“会下棋吗?”
卫荆尴尬地摇了摇头。
接着他大声问道:“这里谁会下棋?”
卫荆左右看了看,忽然眼珠一亮,兴奋地说道:“大人,我家大人会!”
裴淮止正躺在华盖里小憩,隐隐觉得眼前笼上了一层阴影。
他缓缓睁开眼,看见卫荆站在面前,那笑容像个呆子一样。
裴淮止无奈地翻了个身,问道:“何事?”
卫荆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问:“大人,可否能下局棋?”
裴淮止坐起身,看着他,疑惑地问:“打仗呢下什么棋?况且,你会下棋吗?”
“属下不会,可林姑娘会,似是与破竹林阵有关。”卫荆急忙解释道。
裴淮止闻言,睁开眼睛,眉梢扬起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情。
只是片刻,棋局就已摆好。
林欣妍优雅地坐下来,伸手执起黑子先行落下一子。
裴淮止随后捻起一枚白子,轻轻落定棋盘。
卫荆在一旁,眼睛紧紧盯着棋盘,只看到两个人你一手我一手地落子,他根本分辨不清棋势。
华盖里阴凉爽快,可华盖外却燥热难耐。
卫荆热得额头直冒汗,不停地用袖子擦着汗。
他看着棋盘上的局势,心中暗自感叹:这林欣妍还真有两下子,跟裴淮止都能下这么长时间。
卫荆忍不住说道:“看来林姑娘不仅会破机关阵法,这棋下的也不差。”
林欣妍落一子,自信地说道:“小女子的本事,可不仅此而已。”
裴淮止饶有兴趣地说:“哦?那我倒是好奇。”
林欣妍微微一笑,说道:“总之是能助大人一臂之力的。”
裴淮止挑了挑眉,问道:“我有什么需要你助的吗?”
林欣妍抬眸,手里的棋子停在半空中,意味深长地说:“关于——那件事。”
裴淮止闻言,缓缓对上林欣妍的眸子,两人的视线交叠在一起,仿佛有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许久,裴淮止忽然轻笑一声:“我赢了。”
林欣妍浅笑,淡然收回还未落下的棋子。
裴淮止将余子扔回棋篓,拿出手帕仔细地擦了擦手,问道:“这竹林阵,你要如何破?”
林欣妍望向他,笑着说:“大人不是已经破了吗?”
裴淮止的手微微一顿,看向棋盘。
忽然,他轻声笑了笑,说道:“有趣儿。”
裴淮止站起身,往藤椅处走去,一边说:“照她落子的棋路,进阵。”
卫荆急忙凑到棋盘前,仔细地看着棋子的位置,这才明白林欣妍落子的位置正是竹子移动的方位。
他恍然大悟,心中暗自佩服林欣妍的智慧,喃喃自语道:这竹子移动的路数乃是棋局,破阵便是破局。
第13章
卫荆精心绘制好了棋路之后,小心翼翼地将图纸收好,然后带着它又回到了山上的禁军处。
此时,裴淮止正悠闲地躺在藤椅上,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形成一片片光影。
忽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侧眸看向正在默默收拾棋盘的林欣妍。
他手中的杯盏轻轻放在桌上,指尖缓缓划过杯沿,发出细微的声响。
“林姑娘。”裴淮止轻声唤道。
林欣妍闻声,缓缓回头,对上了裴淮止含笑的眸子。
只见他身着一袭暗紫色的锦衣,那锦缎在阳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泽。
腰间束着一条玉带,玉带的纹路精美绝伦,彰显着他的身份。
墨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眉目疏朗,整个人宛如俊冷谪仙一般。
林欣妍牵唇一笑,温柔地问道:“大人有事吩咐?”
裴淮止指了指身前小案上的荔枝,笑着说:“吃荔枝?”
林欣妍掀眸看去,只见那些荔枝被冰块覆着,冰块周围还冒着丝丝寒气,荔枝显得格外新鲜。
她收回眸子,款款起身,莲步轻移地朝着小案走去。
裴淮止也坐了起来,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林欣妍那双几乎能豢人心神的眼眸上。
林欣妍走到桌前,一边拿起一颗荔枝,一边说道:“大人,听声音,你的人已经过了竹林阵,打起来了,你不过去瞧瞧吗?”
远远望去,黄烟浓烈滚滚,好似一条黄色的巨龙在山间翻腾。
林欣妍皱了皱眉头,分析道:“精通机关的山匪肯定留有地道,贸然闯入就成了请君入瓮、待宰羔羊。这硫磺,便是用来在地道入口,堵住他们最后逃路的。”
裴淮止不动声色地垂下眼,伸手从桌案上取了一颗剥了皮的荔枝,慢悠悠地送进嘴里。
他嚼了嚼荔枝,含糊地说:“打打杀杀的,太脏了。”
林欣妍一愣,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想起昨日被染脏的鞋子,不禁感叹道:“大人果然高洁。”
裴淮止嘴角上扬,说道:“多谢林姑娘夸奖。”
林欣妍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道:“那大人,昨日所言可还作数?”
裴淮止自信满满地说:“我从不食言。”
闻言,林欣妍面上依旧冷静稳重,但心下却是激动万分。
为父母满门血恨报仇,唯有入大理寺这一条路,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微微欠身,感激地说:“谢大人成全......”
“只是,”裴淮止又突然抬眸,凝视着林欣妍如玉般的面庞。
他的眼神深邃而神秘,让人捉摸不透。
“我何曾答应过你什么?”裴淮止淡淡地说。
林欣妍怔楞在原地,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裴淮止又垂眸,语气淡漠地说:“我只是说,赏你一次机会,又没说你做成了,我会让你入大理寺。”
林欣妍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地看着裴淮止,心中想着:这厮是在耍她?
裴淮止瞧着强压怒火的林欣妍,时间仿佛都变得焦灼缓慢。
片刻,他却忽然笑了起来,指节分明的食指轻轻抵在唇上,笑的声音都发哑了。
“逗你玩的,放松点。”裴淮止笑着说。
林欣妍一脸无语:“......”
她在心里暗自嘀咕:传闻裴淮止有病,看来传闻没错,还真是病的不轻。
林欣妍沉着脸没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裴淮止笑着笑着就觉得有几分不自在,轻咳了几声,转移了话题:“这卫荆还没打完吗?”
刚说完,就见卫荆兴冲冲地跑了回来。
他满脸通红,额头上满是汗珠,气喘吁吁地说:“大人,打完了,那帮山匪被打的屁滚尿流。”
卫荆擦了擦汗,继续说道:“都是一群小毛贼,不过有个江湖老术士给他们当师爷弄了几个机关阵。”
他得意地笑了笑:“一看我们打了过去,他们就纷纷逃窜。”
“林姑娘猜得可真准呐!”
一名手下满脸兴奋,绘声绘色地说道,
“寨子里的地道四通八达,他们就是想引我们下去呢,可我们没上当。
用硫磺一熏,那些家伙全跑出来啦!”
“是吗?”
裴淮止缓缓站起身来,
他轻轻理了理身上的衣衫,
目光在林欣妍身上停留了一瞬,
随后便转身准备离开,
“那便把消息传回去吧。”
林欣妍微微颔首,
她那纤细的肩膀微微下沉,
低垂下眼眸,
声音极轻极淡地说道:“成了。”
——
今日,薛时渊进宫觐见皇帝。
两人正商讨着关于河西走廊一带流民镇压之事,
气氛严肃而凝重。
这时,候公公匆匆赶来,
恭敬地禀报:“禀陛下,城西的匪患拿下了。”
“果真?”
皇帝放下手中的笔墨,
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继而又想到了什么,
嘴角微微上扬,轻笑道:“那丫头,还真有两下子。”
薛时渊笑着问道:“可是坊间传闻陛下派去大理寺的那位女官?”
皇帝闻言,轻轻挑眉梢,
饶有兴致地看向薛时渊,
心里想着这人怕是还不知道,
这位刚刚立下大功的女官,
就是自己前几日刚合离的妻子。
“嗯,不错。”皇帝应道。
“陛下真是慧眼识珠,”
薛时渊夸赞道,
“能为官而且是刑官的女子,想来一定不凡。”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头。
候公公也跟着微微挑眉,
脸上带着一丝讪笑,摇了摇头。
薛时渊回到将军府,
奇怪的是,院里一个人都不见。
就在这时,他隐隐约约听见薛玉荛的声音。
他顺着声音寻过去,
只见正厅围了不少人。
母亲正坐在上座,神情严肃,
眉目间满是不满。
堂中有个家丁被捆住手脚,正跪在地上。
薛时渊眉头一皱,快步走进去,
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絮絮刚刚义愤填膺地说完什么,
瞧见薛时渊回来,连忙迎上去,
娇声说道:“阿渊!”
薛玉荛瞪大了眼睛,
气冲冲地跳过去,一把推开李絮絮,
怒道:“还没有成亲呢!不许你跟我哥卿卿我我!”
薛时渊身上的官服还没来得及换掉,
一回家就碰见这乱七八糟的事,
心里不由有些心烦。
他一把拉过李絮絮,护在身后,
呵斥道:“对你未来嫂嫂客气些!”
薛玉荛一下子愣住了,
过了片刻,眼眶倏地红了,
她指着地上被绑住的家丁,
大声说道:“这个狗奴才,教阿文去偷母亲房里的细软,被我发现了。
我正要把他交给官府,你带回来的这个女人倒好,拦着我,还顶撞母亲!”
薛时渊对着薛玉荛发完脾气后就有些后悔,
照理说长兄如父,
可这弟妹他自小就管得少。
母亲三年前病重后,
便是一直由林欣妍教养长大的。
薛时渊心中有愧,
语气软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发,
说道:“好了,我来处理。”
薛玉荛本想直接跑开,不想搭理薛时渊,
可又怕自己走了这薛家就没人能制得住李絮絮了,
只能强忍着厌恶,坐了回去。
薛老夫人坐在主位上,面色严肃,缓缓开了口:“家奴犯了偷盗之法,按照大庆国的律例,理应押送官府,这可是明明白白的道理!”
李絮絮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她柳眉轻蹙,脸上带着几分急切,说道:“人无完人呀,这世上难道就只考虑道理,不考虑情理吗?这家奴也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罢了,而且他偷走的东西也都如数奉还了,为何还要苦苦相逼呢?”
“放肆!”薛老夫人猛的一拍桌子,那声音在大厅里回荡,震得人耳朵生疼。她怒目圆睁,厉声斥责道:“偷窃者必须杖责五十,这是铁律!要是不遵守,那岂不是人人都敢冒犯主家的尊威了?”
李絮絮皱着眉,眼神中满是不甘示弱,她立刻顶撞回去:“我只知道,家中主仆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家奴犯了罪,主家更应该担负起责任才对!”
“好一张伶俐的嘴!”薛老夫人气得脸色通红,大声呵斥道,“我看你是仗着我儿喜欢你,就故意和我这老婆子作对!”
“我没有!”李絮絮急忙辩解,眼中满是委屈。
薛时渊站在中间,左右为难,一边是不能得罪的老夫人,一边是舍不得责备的李絮絮。他轻轻握着李絮絮的手,温柔地安抚她:“絮絮,少说几句吧。”
偌大的将军府大厅里,二房和三房的人都坐在一侧,眼睛紧紧盯着这边,像是在看一场热闹的戏。丫鬟婆子们也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等着主子们给出一个处置结果。
第14章
二房老夫人坐在椅子上,她的夫君十几年前便战死在边疆,膝下无子无女。她一向疼爱薛玉荛,此刻看到侄女哭得肩膀发颤,心里很是心疼,便不想坐视不理。她慢悠悠地剥了个橘子,眼睛都未曾抬一下,问道:“时渊,若是你军中有人违反了军法,你该当如何处置?”
“自然是依律处置!”薛时渊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哦。”二房老夫人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从前欣妍主事的时候,就常常告诫下人,这依律处置,不仅仅是为了惩戒违律者,更是要震慑那些有贼心的人。如果今天这个家奴轻易就被放过了,那以后岂不是谁都敢进主家房里偷东西了?这偷东西事小,可要是传到时渊你的军营之中,让底下的将士听闻你对律法松懈,说不定会有人因此效仿呢。”
“你这是本末倒置!”李絮絮一听,立刻辩解起来,脸上满是不服气。
三房夫人一向怯懦,平时就爱搅浑水,听了李絮絮的话,她也拉下了脸,说道:“跟长辈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好了好了,一个奴才而已,往日也没见这么麻烦!”薛时渊这时终于开了口,他皱着眉头,满脸疲惫地说:“从宫里出来到现在,我连口热茶也没喝上,将军府是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了吗?”
薛行文在关键时刻突然开了口,他语气带着几分怀念,说道:“以前阿梨嫂嫂在的时候,永远都有好喝的茶!”
提到“林欣妍”这个名字,一屋子的人顿时都没了话,大厅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二房和三房的夫人对视一眼,眼中满是看好戏的神情。
李絮絮瞧见没人说话,薛时渊也低着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她心里不由有些怨怼,说道:“难道说这将军府没了林欣妍,连个倒茶的人也没有了吗?”
可这句话,就像一根尖锐的针,直直地戳到了薛行文的痛处。
虽然他心里十分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事实确实如此。
几个月之前,府里那位勤勤恳恳的老管家告老还乡了。
一时间,府里上下竟寻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来接替老管家的位置。
于是,这院子里大大小小的琐事,便都落到了林欣妍的肩上。
今日,林欣妍恰好不在府里。
又出了这样一桩突发的事情,下人们一时之间慌了神。
结果,连给客人泡茶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
薛老夫人坐在那里,冷哼了一声,满脸的不悦。
她转过头,对着身旁的嬷嬷吩咐道:“去取壶好茶来,再给将军备上些精致的糕点。”
没过多久,茶水和点心就被摆上了桌子。
薛时渊也在一旁坐了下来。
他先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
刚一入口,他便微微蹙了蹙眉。
接着,他又拿起一块糕点尝了尝。
若不是他在军中常年吃惯了粗茶淡饭,这一口带着霉味的茶和干巴巴的糕点,他根本就咽不下去。
薛时渊顿时没了胃口。
他看着地上还跪着、身体瑟瑟发抖的奴才,心里思索起来。
终于,他想出了一个既不得罪母亲,又能圆了李絮絮善心的法子。
他开口说道:“找个人牙子来,把这些奴才带走发卖了去。”
薛老夫人听了,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李絮絮刚想再说些什么,却瞧见薛时渊神色阴沉。
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能也退了一步。
在回东院的路上,薛时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一言不发。
李絮絮心里更是生气,忍不住说道:“若我以后当了主母,我肯定把这府里管教得比曾经更好!”
薛时渊这才回过神来,他思虑了一番,还是开口说道:“絮絮,我知道你心善,可是管教下人还是要......”
“我懂,”不等薛时渊把话说完,李絮絮便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是觉得这世间众生平等,怎可因为一些金银钱财,就随意决定他人的命运?”
薛时渊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好像是在战场上遇见了敌军,提刀砍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对方......是一群绵羊。
李絮絮撇了撇嘴角,说道:“算了,也只有一些心胸狭隘的小女子,愿意在后宅当什么主母大娘子,我的志向可不在那里。”
薛时渊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问道:“那絮絮的志向是哪里呢?”
李絮絮想了想,觉得这事终归是要告诉薛时渊的。
如今孙侍郎那边也已经安排妥善了,倒也不用再把这件事当做秘密。
于是,她说道:“我已拜托孙伯父帮我入刑部为女官!”
薛时渊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脸色也微微变了变。
他说道:“絮絮,你难道不知夫妻二人不可同时在朝为官吗?”
“我知道啊!”李絮絮点了点头,“不过呢,我们不还是没有成亲吗?只是赐婚而已。
而且我也只是一个八品文书,不会影响你的仕途的。”
听李絮絮说得信誓旦旦,薛时渊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只听李絮絮继续说道:“而且我听说陛下派往大理寺的女官,仅任一天就破了西城山匪患。
这样的奇女子,我也可以当!”
李絮絮越说,眼睛里的光彩越盛,闪烁着灵动的光芒。
可薛时渊却止不住地扶额叹气,眉头紧紧皱起,一脸无奈。
他实在不忍心戳破李絮絮那天真烂漫的心思,轻声说道:“絮絮,你刚回京都不久。
这府里的规矩还没学全呢,又怎么能去学朝廷的规矩呀?
做官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更何况你想做的还是女官呢!”
李絮絮一听,小脸涨得通红,气鼓鼓地说道:“可是我若不入朝,
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欣妍入朝为官,我才不要屈居在她之下呢!”
薛时渊耐心地劝着:“林欣妍的性子,自然是入不了朝的,
你又何必非要和她做比较呢?
况且你今日连家法都不顾,那刑部可是朝廷六部之首,掌管着刑罚律例。
你又怎么能遵循这其中的道理呢?”
李絮絮微微昂首,神情骄傲得像只小孔雀,质问道:“你是觉得,我还不如林欣妍?”
接着,她又气呼呼地说:“你自己也看到了,你们家人是怎么待我的。
若是自己不闯出个名堂来,今后要怎么在将军府立足呀?”
薛时渊赶忙解释:“絮絮,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絮絮打断他的话,不耐烦地说:“你不必再多说了,我累了,去歇息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快步回了屋子,裙摆随风轻轻飘动。
薛时渊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从前在漠北的时候,李絮絮也是这般不卑不亢的模样。
那时他觉得十分可爱,可现在薛时渊却只觉得苦恼不已。
母亲身体康健,玉荛年纪还小。
原本他想着林欣妍走了也没什么大碍,絮絮能把将军府料理好。
可如今她竟要入朝为官,那这将军府到时候又该交给谁来管呢?
薛时渊忽然想到了林欣妍,脑海中浮现出她的模样。
虽说自己身为挂帅将军,不可能向女子服软,更何况还是个合离弃妇。
但为今之计,也只有想办法把她哄回来了。
薛时渊心里明白,林欣妍对自己是有情的。
三年前的那次初见,她眼神中的羞涩与心动,他至今还记得。
她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放下这份感情的。
她脸也毁了,除了自己,她往后怎么可能再嫁出去呢?
自己堂堂北庆正四品镇边将军,连着两次上门接她,她应该会很高兴的。
想到这里,薛时渊心里的烦闷消散了不少。
“什么?他又来了?”莲莲皱着眉头,紧紧地握紧了手里的茶盘,一脸气愤地看向自家小姐。
林欣妍正看得入神的话本子缓缓合上,玉手轻轻一摆,淡定地说:“让老王拦住他。”
“你以为一个管家就能拦得住本将军?”
檐下掠过一阵风,带着丝丝凉意。
镂空槅木窗外,人影渐渐走近,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薛时渊如今身为将军,身着一身玄色蟒纹大麾,显得英姿飒爽。
剑眉低沉,透着几分威严,薄唇因怒气轻轻抿着。
他模样还是极好看的,可林欣妍只觉得他心思无耻,满心厌烦。
直到薛时渊看向林欣妍,眸中的怒气在一刹那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消散了。
堂中,林欣妍半倚半靠在贵妃椅上,姿态慵懒而优雅。
她穿着一件朱红色的绡裙,裙摆轻轻散开,如同盛开的花朵。
如玉般的面庞上,一双摄人心魂的眸子,几近澄澈却又炫目异常,美得夺目而不可忽视。
第15章
离开将军府的时候,林欣妍仅仅只有十五岁。
那时,她的眸子美得如同会说话一般,灵动而又迷人。
可薛时渊仅仅和她见过两面,就奔赴漠北去了。
等他再次归来,看到的却是她那张被烧毁的脸。
当时,薛时渊心里满是遗憾,在边疆的无数个日夜,他都曾挂念过那双眼眸。
如今,林欣妍已然十八岁了。
她现在的面容比曾经更加出众,眼尾仿佛生了倒钩,轻轻一瞥,便能勾人心魄。
薛时渊嗓音干涩,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没毁容?”
林欣妍昨日上山又下山,浑身的骨头都疼得厉害。
她闭上眼,心里烦闷不已,简单地回了一句:“是。”
薛时渊手指微微蜷缩,死死地盯着林欣妍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他像是着了魔一般,又问了一遍:“没......毁容?”
林欣妍缓缓睁开眼,微微皱起眉头,反问道:“将军很失望?”
薛时渊连忙否认:“自然不是!”
林欣妍接着继续看起了书,一边吩咐道:“莲莲,给大将军看茶。”
莲莲刚才还在小声嘟囔着,这会儿真见到薛时渊身上那股从沙场上带回来的肃杀之气。
她只觉得胆战心惊,赶忙应道:“是,小姐。”
茶很快就奉了上来,薛时渊轻轻抿了一口。
这茶和将军府的茶水简直天差地别,八分烫的茶水,喝下去沁人心脾。
顿了片刻,薛时渊的目光柔和了几分,关切地问道:“这些日子可还......习惯?”
林欣妍用纤纤玉手轻轻抵着脑袋,声音带着些许倦怠:“不习惯。”
薛时渊眉眼微微放松,心想,这深宅里的孤女,过着孤苦无依的日子,怎么会习惯呢?
林欣妍忽然侧过脸看向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不习惯这日日的清闲日子,不过,真叫人舒快。”
话音刚落,空气仿佛凝滞了半秒。
薛时渊的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他旋即轻咳了一声,说道:“你不必强撑为难,我说过,只要你愿意回来,我自然还是会接纳于你,主母的位子还是你的。”
林欣妍忍不住笑了:“将军凭什么会认为,我想回去呢?一个四品将军府的主母,和公爵世家千金比起来,孰轻孰重,将军不会不知吧?”
薛时渊眉心微微蹙起,紧紧盯着林欣妍,沉默了许久。
他才缓缓开口说道:“......欣妍,你当真要如此执拗?”
听到这话,林欣妍的笑靥更加灿烂了。
她抬眸,双瞳好似染上了一层水雾,反问道:“将军打算如何?你那军功已经被你用来求娶李絮絮了,难不成还能用第二次来逼我回去吗?”
薛时渊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双拳也握得紧紧的。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王管家在门外通传道:“小姐,少府监陈大人其夫人求见。”
薛时渊回头问道:“少府监求见?所为何事?”
王管家却并未应声,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样。
薛时渊眉头紧皱,猛地站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肃杀之气,怒喝道:“狗奴才!”
“哟,是将军府的奴才不够用了吗?”
林欣妍满脸不悦,冷不丁地开口说道,“怎么将军总是跑到我府上教训下人呢?”
说罢,林欣妍缓缓起身。
她先是轻轻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动作优雅而从容。
接着,迈着轻盈的步伐,朝着正厅走去。
薛时渊站在一旁,目光随着她的移动而转动。
看着她一步一步越来越近,直至与自己擦肩而过。
那一刻,一阵清新淡雅的梨花香,轻轻擦过他的鼻尖。
林欣妍目不斜视,径直说道:“请陈夫人进来吧。”
少府监夫人其实早就在正厅里等候多时了。
她时不时地朝着门口张望,显得有些急切。
瞧见林欣妍出来,眼睛顿时一亮,急忙起身,满脸堆笑地迎了过来。
“林姑娘,许久不见,你越发标致了。”少府监夫人热情地说道。
林欣妍微微欠身,礼貌回应:“陈夫人客气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场面话后,便各自坐下。
陈夫人不过四十岁的年纪,保养得宜,风韵犹存。
她曾经可是京都城戏楼里有名的角儿,那扮相、那唱腔,不知迷倒了多少人。
后来,她攀附上了宫里的淑妃娘娘,这才讨得了和彼时还不是少府监的陈大人之间的亲事。
“瞧瞧这模样,难怪京都城里都传得无人不知了。”陈夫人上下打量着林欣妍,啧啧称赞,“说你容颜恢复,今日一瞧,果真是出落得极标志,像你娘。”
林欣妍微微一笑,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陈夫人继续说道:“从前你母亲便与我关系甚好,只是后来你嫁了人,我们也就多年未见了。”
林欣妍心里却想起当日廷尉府满门被灭的惨状。
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和和气气的人,在那一刻都避之不及。
少府监不也是其中之一吗?
“如今陛下隆恩,又追封了林廷尉公爵之位。”陈夫人提高了音量,故作感慨地说,“这便是你母亲在天有灵,也可以瞑目了!”
莲莲在一旁听了,眉头微微一皱,神色有些疑难。
她偷偷看了眼自家小姐,心里觉得这话说得极不合宜。
什么叫在天有灵可以瞑目?
林家的亡魂能不能瞑目,只看林家的血案什么时候能破。
难道赏个公爵之位,林家满门一百多口人惨死的悲剧就可以被轻易抹去吗?
林欣妍依旧淡定,脸上笑容浅浅。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夫人今日找我,莫非是有要紧的事?”
少府监夫人被问得一怔,随即讪笑一声,停止了念叨。
“确实有件重要的事情要与你提。”少府监夫人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是关乎你的终生大事。”
林欣妍挑了挑眉,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示意对方继续说。
少府监夫人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和薛大将军有过一段亲事,却并未圆房。”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算下来啊,你这还是个姑娘呢!”
话到末尾,语气中竟带了几分惋惜。
在场的下人听了,都羞赧地低下了头。
林欣妍看了一眼莲莲,微微点头,示意她忍住,把话听完。
其实,不用听完,林欣妍也知道接下来是个什么路数。
这几日,奔着吃公爵府绝户来的人可不少。
“既然没有圆房,那就该找个合适的人家嫁了才是。”少府监夫人叹息一声,故作关切地说,“我和你母亲也算相识一场,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再步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我这幼子啊,刚刚及冠呢。”
陈夫人脸上堆满笑容,目光殷切地看着林欣妍,“与你呀,年龄正好相仿。他性子可温顺了,你们要是在一起,保准能成一段佳缘呢。”
林欣妍低垂着眼帘,那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遮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
她嘴角却扬起一抹嘲讽的笑,轻声说道:“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父兄母亲惨死的伤痛,还像乌云一样萦绕在我心头。我实在没心思去顾及婚事。”
陈夫人干笑了两声,连忙说道:“这算起来,都已经过了三年守孝之期啦。按道理是可以成婚的,你也别太感怀伤神了。你母亲和我关系可好了,我相信她要是知道你能嫁给我儿子,肯定会宽心的!”
林欣妍听到陈夫人连着说了两遍和母亲关系极好,脸上的笑容淡去了几分。
她直视着陈夫人,认真地问道:“不过我倒是有一件事想问陈夫人,林家满门灭亡之前,我母亲可同你说过什么?”
陈夫人一愣,原本红润的脸色微微一变。
她赶紧摇了摇头,说道:“我和你母亲虽然相熟,但见面的次数也不多。这些事我倒是没听说过。”
林欣妍轻轻点点头,缓缓放下手中的杯盏。
“陈夫人说的也有道理。这三年来,我常常梦到林家满门被屠戮的场景。那场景一遍又一遍地在我梦里出现,直到现在我还是惊悸难安。怕是没办法再去考虑成亲的事了,还望陈夫人见谅。”
“......这个......”陈夫人一时语塞。
“我身体不大好,需要静养,我先告退了。”林欣妍站起身,准备离开。
“欣妍,你......这......我给你备了薄礼......”陈夫人着急地说道。
薛时渊在门外已经听了半天。
当他刚听到陈夫人提她儿子想娶林欣妍时,眼睛就像被冰覆盖了一样,冷得刺骨。
如今又听陈夫人几近纠缠,他心下莫名地涌起一股不快。
他猛地一甩衣袖,就要推门而入。
却被王管家伸手拦住了。
王管家看着薛时渊那蔑然的目光,脸上笑容依旧,滴水不漏地说道:“将军,您此时进去要是被人瞧见了,怕是不太妥当。要是传出去,恐怕会扰了小姐的清誉。”
薛时渊瞪大了眼睛,愤怒地吼道:“她是我明媒正娶进薛家的妻子!”
王管家微微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早就不是了。”
是啊,他与她,已经合离了。
第16章
“这几日啊,京中上门向小姐提亲的人就没断过。”
一个丫鬟一边给夫人捶背,一边笑嘻嘻地说道,“门槛都快被踏破啦。”
薛时渊在一旁听了,只觉得气血上涌,脑袋嗡嗡作响。
要是从前听到这话,他只会觉得那些世家子弟是奔着伯爵府去的。毕竟林家如今就只剩林欣妍一个孤女,娶了她就能袭爵。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伯爵位之侧,还有一副足以惊艳京都的容貌。
薛时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就好像原本在手心安然无恙的宝贝,自己昏了头脑放了手,现在就被一堆人争着抢着要夺走。
饶是在沙场被十面埋伏、孤立无援的时候,薛时渊也从没这么着急过。
“你知道吗?这林欣妍啊,七岁那年可遭了大罪啦。”
“怎么回事?快说说。”
“有人给她下了蛊毒,她因此患上了眼疾,眼睛几近失明。”
“啊,那可太可怜了。后来呢?”
“听闻有位高人路过廷尉府,瞧见那幼女跟自己有缘,就把她带走医治了。”
“高人就是高人啊,那治得怎么样?”
“一直到十四岁的时候,林欣妍才被送了回来,而且眼疾也已经痊愈啦。”
“还真是有趣儿。”
只见裴淮止一只手轻轻抱着猫,那猫舒服地“喵喵”叫着。
卫荆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喂它吃鱼干,鱼干散发着阵阵腥臭。
卧椅的旁边堆满了新鲜采颉的花卉,五彩斑斓,香气扑鼻,裴淮止就仿佛睡在花的海洋里。
这鱼干这么腥臭,裴淮止自然是不会去碰的。
卫荆一边专心伺候着猫主子,一边如实汇报:“那高人来无影去无踪的,根本查不出什么身份。不过林姑娘精通机关之术,想来便是那位高手的门下。”
裴淮止听了,松开了怀里的猫,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七年——卫荆,我还真有点好奇,这廷尉之女这七年,还有什么秘密。”
卫荆想了想,又说道:“听当年近身伺候过林欣妍的奴才说,林欣妍下山后还不到一个月呢,林守业便向陛下请旨赐婚,那人就是薛时渊。”
“哦?三年前的薛时渊连个六品小将都算不上,廷尉府之女嫁给他,那可算是高攀了。”裴淮止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大人,您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卫荆问道。
“你去打探打探,看看这林欣妍当初嫁薛时渊,究竟是什么原因。”裴淮止吩咐道。
卫荆犹豫了片刻,有些担忧地说:“大人,咱们这般做会不会让林姑娘误解,认为大人对林姑娘......毕竟,如今京中可是有不少世家子弟想求娶林姑娘。”
“误会就误会呗。”裴淮止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语调十分散漫,“我的清白又不重要。”
“咳......咳咳!”卫荆被这句话惊得咳嗽出来,好不容易才稳住。
他急忙默默低头称是,转身准备退下。
“慢着。”裴淮止叫住了他。
“大人还有何吩咐?”
“林欣妍何时正式入大理寺?”
“明日。”
裴淮止满意地颔首,目光落到那只慵懒的猫儿身上,轻声问道:“裕都那走私案里,被藏在箱子里的女尸身份可已查明?”
“还未,那女尸死得蹊跷,容貌尽毁,实在是不好查。”
“不好查,那便给大理寺丞查。”
“大理寺丞?”卫荆心里满是疑虑,大人这是同意林欣妍入大理寺了?
“属下知晓。”
裴淮止靠坐在软椅里,眯起眼睛望着外头渐渐阴沉下去的天色,眸色变得幽暗起来。
顺势,他指尖捻起面前桌案前的一枚珍珠,这珍珠似是从什么饰物上掉下来的。
裴淮止将它捏紧了,放在掌心细细把玩,嘴里喃喃道:“这颗珠子生得圆润,可惜......”
他微微沉下脸,接着说:“倒是叫某些人鸠占鹊巢,占了便宜。”
心里还暗自想着:谁说她眼疾好了,不还是识人不清?
安顿好了府里的大小事务,林欣妍便准备前往大理寺。
昨日傍晚时分,大理寺就差遣了一个小吏,匆匆忙忙地送来了寺丞的官服。
那女官官服和其他人的并无太大差别,是浅绯色的交领长袍,上面的纹路精致细腻。
腰间佩着十銙金带,那金带在阳光下隐隐闪烁着光芒。
头上戴着进贤冠,冠上的折巾向两侧微微翘起,模样十分端庄。
手中还执握着象笏,那象笏质地温润,手感沉甸甸的。
只是这官服有些宽大,莲莲心疼自家姑娘,连夜就为林欣妍改好了。
彼时正值卯时,天色才刚刚亮了起来。
今日大理寺的人可比上次来的时候多得多了。
林欣妍站在高台之上,往下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片。
那些人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的,全都是各部衙署的官员与公务人员。
这已经是林欣妍第二次来大理寺了。
她之前破了西山匪患机关的玄机,门口的侍卫一眼就认出了她。
侍卫们不敢多做阻拦,心中满是恭敬,急忙将她往院内引。
卫荆早在寺丞厅内等候多时了。
他微微挑眉,目光落在林欣妍身上。
这一身官服罩在这个弱女子身上,本应该是不合宜的。
何况还是林欣妍这种带了几分病态的娇弱貌美女子。
但……此刻一见,却发现出奇的合适。
林欣妍腰肢纤瘦,裙裾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在摆动间,隐约透出一股灵动柔韧的气息。
更衬得她双目英气逼人,神采飞扬。
卫荆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地说道:“林寺丞。”
二人一起往里走,卫荆又开口说道:“这是您的厅堂,若是有何需要,直接唤人即可。”
“多谢。”林欣妍一边回应,一边环顾四周。
这处事厅布置得简单而规整,中间摆放着一张书案,书案很是古朴。
一套文房四宝整齐地摆在书案上,笔墨纸砚各有风采。
左右两侧各挂着一幅画卷,画卷上的山水栩栩如生。
墙壁上还悬挂了几卷经史,经史的纸张微微泛黄。
“裴大人可有安排?”林欣妍问道。
卫荆正想着如何开口带她去见冰室里惨不忍睹的尸首,没想到林欣妍先问了出来。
“确有一案。”他迟疑了片刻,缓缓说道:“属下方才正要禀告。”
“什么案子?”林欣妍追问道。
“十日前,我们前往于裕都城查裕都书令走私一案。”卫荆说道,“清理赃物时,在一个木箱子里发现一具女尸。”
说罢,卫荆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沾染血迹的丝帕,递给林欣妍。
“尸体腐败不算严重,身上衣裳和面容都被烧毁。”卫荆解释道,“唯一能辨认的,只有她脖颈上戴着的这块绢布。”
林欣妍接过丝帕,只见丝帕呈鹅黄颜色,色泽十分柔和。
上面绣着牡丹,那牡丹绣工精致,仿佛活的一样。
牡丹,乃是贵胄女眷之物,寻常人家妇人少有佩戴。
“这是皇亲贵胄,或者是哪家的闺秀吗?”林欣妍皱着眉,思忖着说道。
她虽没见过这种丝绸料子,但从描绘的纹样及技艺上来判断,可以判定不是民间用途。
“这倒是不清楚。”卫荆说道,“不过这案子刑部会派人辅助来查,林寺丞也不必过于担忧。”
“刑部常与大理寺一同办案吗?”林欣妍问道。
“那倒不是。”卫荆回答道,“平时只有三堂会审时才会在一起,但这件事情涉及裕都书令。这裕都书令,跟太子有关,刑部这才插手。”
“太子——”林欣妍微微一滞。
林氏一门惨案,曾几何时就是查到了太子手下的贪官,最后才不了了之。
如今,又牵扯到了太子。
兜兜转转,还真是有双手冥冥中在推波助澜。
林欣妍垂下了头,想要遮掩住眼底的神色。
“刑部协助办案的人,何时能到?”林欣妍问道。
“这事儿涉及太子,刑部任谁都不想接这烫手山芋。”卫荆苦笑着说,“这会儿恐怕还没找到那个乐意当冤大头的人。”
林欣妍听了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过了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所以,我就是大理寺派出去的冤大头?”
第17章
“大人......林姑娘好像知道自己成冤大头啦。”
裴淮止一听这话,嘴角立刻上扬,脑海里浮现出她问这句话时那副模样,只觉得十分有趣。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眼,问道:“是你给她说的?”
卫荆一下子愣住了,赶紧稳稳地摇了摇头,信誓旦旦地说道:“绝不是属下!属下可没说。”
裴淮止点了点头,用戏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卫荆被看得有些心虚,尴尬地笑了笑。
然后,他从怀里拿出一纸文书,毕恭毕敬地交给裴淮止,说道:“大人,这是刑部那边派来的人名册,其中有薛时渊带回来的李氏女子。”
裴淮止眉头一挑,问道:“就是那个顶替了林欣妍的采药女?”
卫荆回答道:“不错,就是她。”
“呵。”裴淮止冷笑了一声,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屑。
他缓缓搁下手中的茶盏,说道:“这可真是热闹啊。”
卫荆也跟着讽刺地笑了笑,附和道:“是啊,还挺热闹的。”
裴淮止望向殿外那朗朗天光,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眼里的寒意却丝毫未散,说道:“还好我这人啊,就爱热闹。”
——
李絮絮得知自己要入刑部的事情已经定下了,兴奋得一整晚都没睡着觉。
第二天,薛时渊看着她那兴奋的模样,心里虽然忧心忡忡,但也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
他皱着眉头,语重心长地嘱托道:“刑部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你进去后万事都要小心,凡事都得留个心眼,千万不可莽撞行事。要是遇上难解决的事情,记得让人传信给我。”
李絮絮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神色有些不耐,说道:“我知道了!你和我有婚约在身,他们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会让我三分的。”
她又得意洋洋地说道:“而且我接手的这个案子啊,涉及朝中大臣,圣上很是重视呢!”
薛时渊听了,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是心里有些不安。
李絮絮却两眼放光,继续说道:“破了此案,我日后定是前途无量!”
薛时渊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忽然看到李絮絮手中的帕子,忍不住问道:“你手里的是......”
薛时渊手里拿着一件精美的物件,走到李絮絮面前,笑着问道:
“好看吗?今日去街上买的。”
李絮絮眼睛一下子亮了,伸手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着,赞叹道:
“真好看!你眼光真好。”
薛时渊看着李絮絮开心的模样,脑海中却浮现出几日前初见林欣妍的场景。
那时,林欣妍安静地坐在灯下,手中的绣针上下翻飞,柔和的灯光洒在她身上,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
想到这里,薛时渊忍不住对李絮絮说:
“絮絮,其实你该自己学着刺绣女红。”
李絮絮轻嗤一声,满不在乎地说道:
“学那些做什么?那都是在深宅里无所事事的女人学的。”
她扬起头,骄傲地接着说:
“如今我是刑部女官,每天要查案断案,做的事可比她们有意义的多!”
薛时渊听见她这话,微微一愣,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
他没想到,这话会从李絮絮口中说出来。
在他听来,李絮絮口中的人人平等,似乎还是将女子划为了三六九等。
李絮絮丝毫没有注意到薛时渊的表情变化,勾唇一笑,眼中满是得意:
“等林欣妍知道我入刑部为官,还不知道要嫉妒成什么样呢。”
她双手叉腰,接着说:
“到时候,看她那副清贵模样还装不装的下去!”
薛时渊犹豫了片刻,轻声劝道:
“絮絮,她如今已与我和离了,此后走的所有路都与我们无关。”
他顿了顿,又说:
“她嫉妒与否,倒也不必如此在意。”
李絮絮皱着眉头,装作善解人意的样子说:
“我可没有在意。”
她歪着头,一脸坏笑地接着说:
“我只是想,她那样心胸狭隘的女子,脱离了深宫大院,看见我和你如此幸福,会不会很难受呢?”
薛时渊听了,没有再说话。
因为他知道,林欣妍不会难受。
现在大半个京都的人,都想娶林欣妍。
而她,似乎再也不会嫁人。
许是,因为忘不掉自己,更忘不掉他留给她的伤害。
另一边,卫荆带着林欣妍往冰室去了。
那是一处极深的地道,洞口阴森森的,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
一道近乎垂直的石阶通往看不见的幽暗尽头,有阵阵阴冷的风往外呼呼吹着,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卫荆走在前头,手中打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在黑暗中摇曳不定。
林欣妍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踩着石阶,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
“小心点,这石阶有点滑。”卫荆回头提醒道。
“嗯,我知道了。”林欣妍轻声回应着,紧紧地抓住旁边的石壁。
林欣妍压根儿就不会武功,
她只能伸出两只手,
紧紧攀附着那粗糙又冰冷的墙壁,
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摸索着往下走。
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
许久之后,她才终于到了地方。
此刻,这里阴冷至极,
林欣妍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牙齿都跟着咯咯作响。
地宫里的光线并不特别亮堂,
昏黄的火光在墙壁上摇曳不定。
唯一能让她看清楚的,
便是前方摆着数具冰棺。
冰棺散发着阵阵寒意,
棺内躺着几具尸体。
有男有女,模样凄惨而扭曲。
他们的肢体呈奇怪的形状,
仿佛生前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卫荆将林欣妍领到其中一副冰棺前,
高高举起火烛,
火光照亮了冰棺,
露出了尸体的真容。
那是一具女尸,身形十分瘦弱,
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她的衣服被烧得零碎不堪,
破布条在寒风中轻轻飘动,
几乎不能起到避体的作用。
可比衣服烧得还要厉害的,
是那副面容。
生生的没了一层皮,
血肉翻涌,如同可怖的烂肉。
隐隐可见焦黑的头骨,
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有半凝固的尸油四处流淌,
黏在冰棺的边缘。
头顶的头发也被烧没了,
光秃秃的头皮让人看了心生恐惧。
尽管林欣妍心中有过预想,
可当看见这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时,
她心里还是泛起了寒意。
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全身,
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瞧这女子的身形,岁数不大,
本应该是娇弱如花的年龄,
却在惨死后惨遭毁尸灭迹。
林欣妍心底忽然升起一股悲凉的愤怒,
那愤怒如同熊熊烈火,在她心中燃烧。
她转头看了眼卫荆,急切地说道:
“想查出凶手,就得先知晓女子的身份。”
卫荆皱着眉头,无奈地回应:
“大人也是这般吩咐,
可这模样,分明就是凶手刻意而为,
半分线索都查不出。”
林欣妍紧盯着尸体,思索着说:
“仵作来验过,死者先是被勒死,
又在脸上倒了煤油点燃,
随后搁置在了箱子里。”
卫荆点头称是:“没错,就是这样。”
林欣妍眼神坚定,分析道:
“尸体既然是在裕都书令的走私赃物的箱子里被发现,
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卫荆叹了口气,说道:
“裕都书令在被捉拿归案之前便就已经畏罪自杀,
其他的活口都问了一遍也都不得而知。”
林欣妍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若是灭口,断不会用此种方法,
想来,凶手是为了泄愤。”
卫荆疑惑地问道:“何以见得?”
林欣妍解释道:“你看这尸体的惨状,
凶手对她如此残忍,
肯定是心中有极大的怨恨。
要是单纯灭口,没必要搞成这样。”
卫荆恍然大悟,说道:“有道理,
那我们接下来该从何处查起呢?”
林欣妍沉思片刻,说:“先查这女子的身份,
说不定能从她身上找到突破口。”
卫荆偷偷地看向林欣妍,
只见她不但没有丝毫害怕的神情,
反而还能镇定自若、有条不紊地推理着这件事情。
卫荆的心底不由得涌起一股钦佩之情。
每次大人想要吓唬她,
可都没能成功,
这还真是难得的失策啊。
林欣妍紧紧地握紧了手里的油灯,
目光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女尸,
仿佛能听见亡魂在深深的地底传来怨恨的嘶吼声。
“勒死泄愤......”
正在给林欣妍倒茶的莲莲猛地一惊,
手中的瓷壶差点没拿稳,差点就松掉了。
“小姐,你......你说什么呀?”
“没事。”
林欣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努力地将脑海里那些杂乱的情绪压下去。
“这几天我要跟着卫荆他们去一趟裕都查案子。”
“我不在家的时候,林府就交给你和老王来料理了。”
“是,小姐。”
莲莲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愤愤不平地开口说道:“对了,今天薛将军又带着那个女人在街上招摇过市。”
“也不怕别人在背后笑话他们呢。”
林欣妍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冷冷地说道:“郎才女貌,那可是天作之合。”
“他们自己乐在其中,别人笑话什么呀?”
“明媒正娶的才是妻,私奔来的只能做妾。”
“我这个做奴才的都懂的道理,他们将军府却不明白。”
“把一个捡回来的野女人领着满大街乱逛,真让人觉得害臊!”
林欣妍淡淡地开口回应:“将军府挣回来的颜面足够多了。”
“他们夫妻想怎么丢弃都可以,只要别沾染到我们伯爵府就行。”
莲莲点点头,应了一声:“是。”
人人都在说他们是一段佳话,
可日子久了才会知道,
这到底是佳话还是笑话。
京都这么大,
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各样的笑话。
第18章
远处传来马车碾过地面的声音,
马车慢慢地驶近,
车轮从粗粝的石板上轧过,
最后停在了林府的门口。
原来是大理寺的人来接林欣妍了。
裕都,那可是蜀中极为重要的要塞。
它距离京都,足有两天两夜的路程呢。
所以啊,这次林欣妍去裕都,是卫荆陪着她一起。
刑部的人,已经提前一步出发了。
外出办案不用着官服,林欣妍便换上了方便行走的杏白襦裙。
那襦裙的料子轻柔,穿在身上很是自在。
她还外搭了一条暗红色的披帛,披帛随风轻轻飘动。
卫荆站在门口,等了片刻。
就看到林欣妍娉婷地从院门走出。
林欣妍的相貌,偏柔和秀丽。
长期的劳累,让她的身子有些病弱。
所以面庞更显苍白,但是肤质细腻得如同雪一般。
五官精致又秀雅,宛如画中的美人。
若不是卫荆亲眼见过,他根本无法把眼前的病美人,和前几日破了匪山机关的机关师联系到一起。
卫荆轻声唤道:“林姑娘。”
待林欣妍靠近,他微微侧过身子,很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说道:“咱们该启程了。”
林欣妍颔首,轻声应了声。
她正要上马车,手腕却被人一把扼住。
林欣妍回头,刹那间就看见了薛时渊。
而此时,卫荆已经迅速将剑抽了出来。
薛时渊冷冷地瞧了一眼卫荆手里的剑。
他认出了上面的剑器纹路,声音阴沉地问道:“大理寺?”
卫荆沉声质问道:“何人如此大胆,你可知这是谁的车架就敢放肆?”
薛时渊狠狠攥住林欣妍挣扎的手。
他的目光直直地对上卫荆,一字一句地答道:“从四品镇边将军,薛时渊。”
林欣妍皱眉,低喝了声:“薛时渊你放手!”
她想甩开薛时渊的桎梏。
可男女之间的力气终究悬殊,她越是挣扎,薛时渊抓得就越紧。
薛时渊目光一转,看向林欣妍,眉眼带着奚落。
说道:“这又是哪家的公子?你就这般应了?林欣妍,你那故作清高的底线呢?”
林欣妍生气地说道:“薛时渊,你休要胡言!”
“我胡言乱语?”
那男子怒目圆睁,满脸的不可置信与愤懑,“这才合离几日啊,你就当街坐上了男子的马车。”
说到这儿,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中满是挑衅。
接着,他突然凑近了林欣妍,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容。
他压低了嗓子,嘴巴几乎贴到林欣妍的耳畔,轻轻吐出几个字:“还是......已经成就好事?”
“放肆!”
卫荆听不下去了,脸色涨得通红,猛地抽出了剑。
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一只脚便踢在了他的剑上,将剑踢进了剑鞘。
薛时渊冷冷地注视着卫荆,眸中满是寒意,“怎么?想打架?”
“你......”
卫荆气得说不出话来,双手紧紧握着剑柄,身体微微颤抖。
“卫荆。”
就在形势焦灼,如电光火石般一触即发的时候,马车里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薛时渊转头看向林欣妍,眼神中带着森冷的逼问,“马车里还有人?是谁?”
话音刚落,一把玉扇从帘子后面探了出来,轻轻挑起帘子的一角。
林欣妍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有几分怀疑。
她暗自思忖:是他吗?那个人怎么会在马车上?
帘子缓缓掀开,露出了那人的真容。
薛时渊脸色瞬间一变,像是见了鬼似的,下意识地松开了捏着林欣妍手腕的手。
只见裴淮止端坐在马车正中,手里握着一把精致的玉扇。
他身着一身淡青色云纹常服,袖边绣着墨绿色的竹叶,绣工精细,栩栩如生。
袍角滚着云纹团花,金线勾勒,贵气逼人。
整个人端的是贵气凛然,矜贵无双。
薛时渊愣了片刻,很快便提起了精神。
他终究还是低下头,施了一礼,“见过寺卿大人。”
“免礼吧。”
裴淮止唇瓣勾起一抹浅笑,眸子微眯着,透着一丝慵懒的惬意。
林欣妍揉了揉被捏得生疼的手腕,低下头去。
她能感觉到裴淮止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她心想:薛时渊就像一条疯狗,要是闹大了,大不了和他狗死网破。
可裴淮止,却是个喜怒无常的判官,根本拿捏不清他的心思。
想到这儿,她此刻心里不禁有些惧怕。
裴淮止的目光扫过林欣妍低垂的眸子,唇角的笑意愈发浓郁。
他在心里暗自赞叹:她的确很美。
只是一张素净的面孔,
未施一丝脂粉,却已然美得足够倾城。
尤其是那双灵动的桃花眼,仿佛藏着无尽的风情。
“真是可惜,薛将军太没福气了。”
薛时渊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他满心疑惑,林欣妍怎么会上了裴淮止的马车?
而且,裴淮止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裴淮止的名声,薛时渊在漠北就有所耳闻。
他虽是摄政王之子,却被养在太后手下长大。
当今太后并非陛下生母,
她在后宫前朝蛰伏了数十年之久,
朝中大半权者皆是她麾下之臣,
其势力与帝王之势足以分庭抗礼。
当年皇上登基后,她便被抬上了太后之位。
这太后,唯一在意的,便是生身之子摄政王的这个独子,裴淮止。
据闻裴淮止幼年丧母,性格十分乖僻,
除了太后外,极少与旁人亲近。
年岁渐长,他愈发手段狠戾。
世人都称他,有着菩萨面,却藏着蛇蝎心。
林欣妍怎么会和这人搭上关系呢?
薛时渊强提起一丝笑容,问道:“裴大人,何出此言?”
裴淮止微微扬了扬唇,
指尖轻轻拂过玉扇骨,
慢条斯理地说道:“本寺卿的意思是,
薛将军与林姑娘本是伉俪情深的少年夫妻,
可却另娶她妻,弃了这样好的女子,
这不是没福气吗?”
林欣妍一听从前这些糟心事,只觉得脑仁一阵疼。
但她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薛时渊,心底却有几分快意。
薛时渊咬牙切齿,盯着裴淮止看了片刻,
努力维持着恭敬的姿态,说道:“我与欣妍乃是闹了一些别扭,
并未和离,大人见笑了。”
“原来如此啊。”裴淮止点点头,收回玉扇,
似乎颇感兴趣地问道:“若只是闹了别扭,
林姑娘怎地还会随本寺卿出府,
一起去山野烂漫处散心?”
他说完之后,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林欣妍身上,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问道:“你说呢,林姑娘?”
山野烂漫处?散心?这是什么理由啊!林欣妍听了,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
她在心底暗自为他竖起了大拇指,心想:这话,也亏他能扯得出来!
再看薛时渊,他整个人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直直地怔在原地,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林姑娘?”裴淮止轻轻唤了一声,笑容依旧,语气带着几分调侃,“难道是本寺卿说错什么了?还是,你与薛将军之间的确有些隐秘之事,不好让旁人知晓,所以才……”
林欣妍神色平静,连忙解释道:“大人误会了,民女与薛将军早已和离,如今各走各的路,再无任何牵绊。”
说完,林欣妍动作利落,轻盈地跳上了车,大声说道:“大人,我们走吧,去山野烂漫处——”
她回头,看向薛时渊,唇边挂着温婉的笑意,语调平缓地重复了一遍:“散心。”
薛时渊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马车缓缓驶远。
马车内,裴淮止斜倚着车厢壁,修长白皙的手指优雅地撑着玉扇,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
他轻声说道:“这薛时渊倒是比本寺卿想象的深情多了。”
林欣妍淡淡地回应:“大人……高兴就好。”
裴淮止挑了挑眉,笑着问:“我此番善举,你不感谢我?”
林欣妍忍不住笑了出来,真诚地说:“大人这般善解人意,民女怎敢忘恩负义,将来定会肝脑涂地,报大人的恩情。”
“哦?”裴淮止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你这句话,倒是新鲜,可是第一次有人要向我报恩,向来只有寻仇的。”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不过,本寺卿倒是愿意接受林姑娘的感恩。”
第19章
林欣妍听了他的话,转过头朝他看了过去,她那双眼睛如雨水般清澈明亮,轻轻挑了一下。
“寺卿大人用自己清白帮我,臣女自然感恩戴德。”林欣妍低垂着眼眸,声音轻柔却带着几分真诚,双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角。
裴淮止坐在对面,听到这话,抬起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撑着下颌。
他身子缓缓下沉,一点点凑近林欣妍,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目光带着几分玩味地看着她。
“无碍,本官的清白,算不得什么。”裴淮止语气随意,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林欣妍被他这举动弄得有些慌乱,手帕下的手指紧紧地搅在一起,指节都泛了白。
她的头低得更低了,就快要无法直视裴淮止那古怪的目光。
好在,关键时刻,裴淮止终于收回视线,坐正了许多。
他眼中轻带打量,看着林欣妍,开口问道:“上次在西城山,你同我说,你能了解我心中之事。今日终得一问,我心中的事,是何事?”
林欣妍眸光微沉,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然后,她缓缓开口:“听街头巷尾的传闻,大理寺卿多年一直在追查十二年前的宫中悬案。”
裴淮止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只是眼中的温度渐渐降低,透出一丝寒意。
“继续说。”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林欣妍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当年这件命案轰动大庆,太后下旨彻查。”
“却因亡者身上并无他杀迹象,一切都指向自尽。”
“但那人腹部却被剖开,这实在是蹊跷。”
“只是后来陛下也有意将此案压下,便不了了之。”
“却有人——一直在查。”林欣妍说着,偷偷看了裴淮止一眼。
裴淮止垂眸,一点点收起白玉扇,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喜怒不辨。
片刻,他沉沉开口:“林欣妍,你好大的胆子。”
林欣妍被这句话冒出的寒意激得微微一缩,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但她还是强忍镇定,缓缓坐稳,双手紧紧地攥着手帕。
裴淮止挑眉,语气带着几分嘲讽:“探听宫中秘闻,妄论朝政,可都是死罪。”
“可臣女并不怕死。”林欣妍咬了咬嘴唇,声音坚定。
“所以呢?我该夸你勇敢吗?”裴淮止嘴角上扬,眼神中却没有笑意。
林欣妍喉头轻动,眼下微微泛起红意,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臣女的心早在三年前便就随满门一百二十八口被烧死了。”
“不过苍天有眼,留我这幅躯体半人半鬼的苟活。”
“只为能为亡魂雪去冤恨复仇。”林欣妍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我小心翼翼地开了口,神色诚恳,“大人,我今日提及这件悬而未决的案子,绝非是为了卖弄自己的本事。”
“更不敢挑衅大人的底线。”我赶紧又补充了一句,眼神坚定地看着他。
“我只是想跟大人说,臣女也有自己要布的局。”
“只要大人愿意帮我把这局布成,大人的局,臣女甘愿做一颗棋子。”
“不管是继续把这案子查下去,还是成为这案子的磨刀石,我都心甘情愿。”
裴淮止冷冷地放下手中的扇子,动作干脆利落。
随后,他端起杯盏,长睫微微垂下,隐隐盖住了眼中复杂的情绪。
“当棋子也是需要有本事的,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审视。
我挺直了腰杆,自信地说道:“大人,我进入大理寺后,成功破了西城山匪患。”
“如今,又接下了裕都书令走私案。”
“我自然有把握向大人证明,臣女是有资格成为这颗棋子的。”
我心里明白,我的这些目的,恐怕裴淮止早就有所察觉。
与其让他一直心存疑虑,不如我自己主动坦白。
“这世间或许不缺棋子,但并不一定不缺不怕死的棋子。”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臣女身后孤身一人,无亲无故,愿意去查一切别人不敢查的案子。”
我的话听起来动听,而且十分诚恳。
裴淮止轻轻挑了挑眉眼,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忽然开口问道:“这么说,你曾经嫁给薛时渊,也是为了下一局棋咯?”
“只是棋输了,你便又找上我了?”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林欣妍微微一滞,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清茶山上那个救下自己的少年将军。
那时,家中还没有惨遭屠戮,一切都还是美好的样子。
她缓缓垂下眼眸,如实说道:“也不……全是。”
裴淮止的眼神微微一冷,虽然只是微不可察的变化,但我还是捕捉到了。
他重重地将杯子放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是真心喜欢他?”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曾经是。”我轻声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
“好一个曾经是啊……”裴淮止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感慨。
“这女子一旦心悦他人,难道还能像覆水一样收得回来?”
“林家满门被灭后,我就只剩下复仇这一个念头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为自己辩解,还是在告诫自己。
“这世间的情爱,偶尔会有一生一世的,但更多的,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裴淮止看着林欣妍,只见她外表温柔和软,说出的话却字字铿锵,透着一股坚韧。
马车内安静得出奇,只能听到外面车辕碾过粗石时发出的颠簸声。
可就是在这样的安静中,裴淮止望着林欣妍,却觉得世间唯有此刻是寂静安宁的。
他心里清楚,往后,林欣妍的每一步都将步步惊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