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谁当家都是那张桌子,换的不过是椅子颜色。”
拉塔基亚投票站早上七点半开门,门口排队的人稀稀拉拉,像临时凑数的群众演员。药剂师莉姆·卡希拉站在队伍里,手里捏着选民证,心里却想的是昨晚家里的玻璃又被砸了。她跟我说:“我没指望赢,只是想让他们看见,阿拉维人还在。”
票箱旁边坐着三个戴袖标的青年,眼神像查户口。莉姆投完票,他们直接把票翻过来检查。她说那一刻感觉自己不是选民,是递档案的。
另一位老头纳赛尔·赛义德更尴尬,他十四年前在牢里写“叙利亚需要新契约”,如今真出来参选了,邻居却在背后嘀咕“老糊涂”。投票前两晚,另一位候选人海达尔·沙欣在家门口被枪杀,官方通报写得像旧剧重播:凶手系前政权残余。赛义德听完只是耸肩,说“我命硬,再蹲十四年也不亏”。
大马士革郊区,德鲁兹小伙阿德哈姆·卡克的爸妈把家门反锁,不让他去报名。理由简单粗暴:去年七月,苏韦达的德鲁兹民兵跟贝都因人火并,政府军拉架被说成拉偏架,死了几百号人。他们怕儿子选不上,先被邻居贴上“叛徒”标签。卡克隔着门吼:“老子在埃及蹲了十年,不是回来躲衣柜的。”
基督徒马尔万·扎格布倒是淡定,他直接开喷:“这叫什么选举?三分之二的席位被‘选举学院’提前分完,剩下三分之一留给临时总统挑人。”他边说边填表,动作熟练得像在菜市场挑西红柿,“我不填,连配菜资格都没有。”
北边阿夫林的库尔德人更憋屈。2018年土耳其军队带着反对派武装进城后,库尔德语招牌一夜被拆光。医生兰金·阿卜杜这次参选,被族人骂“舔狗”,他回呛:“打又打不过,躲又躲不掉,不如上桌抢个话筒。”投票那天,他的诊所门口被泼红漆,他拿拖把冲了五分钟继续开门营业。
开票夜,拉塔基亚三个席位全被逊尼派拿走,像提前写好的剧本。莉姆的票差了两百张,她笑笑:“药片能治病,治不了命。”赛义德排第四,他拍拍膝盖:“下次换条裤子再来。”
唯一爆冷的是塔尔图斯巴尼亚斯区,一个阿拉维候选人险胜,赢面比中彩票大不了多少。贾迈勒·姆凯斯发表胜选感言:“我为逊尼派、阿拉维派、基督徒一起奋斗。”底下观众鼓掌三秒,散场速度比电影彩蛋还快。
扎格布没选上,回家路上遇到同街区卖烤馕的大叔,对方安慰他:“至少你上过电视。”扎格布苦笑:“镜头扫我两秒,还没广告长。”
阿夫林那边,兰金·阿卜杜和两个库尔德人挤进议会,席位加起来不够开会凑人数。他发朋友圈:“三票也是票,蚊子腿也是肉。”
选举结束一周,拉塔基亚街头的垃圾没人收,因为原班清洁工被辞退了。莉姆的表妹被匿名短信威胁,让她“少管闲事”。赛义德在咖啡馆被年轻人当面质问:“你拿了多少好处?”他慢悠悠喝完咖啡,回一句:“十四年牢饭,你爱吃我分你一半。”
卡克的爸妈终于把门打开,条件是儿子必须每天六点前回家。卡克点头答应,转头就去议会递交了第一份提案:给苏韦达死难者家属发抚恤金。提案编号003,像刚出厂的矿泉水,还没开封就被退回,理由是“财政紧张”。
扎格布收到临时总统办公室短信,邀请他参加“包容委员会”。他截图发给朋友:“猜猜这委员会有几个基督徒?”朋友回:“不会超过你家的猫。”
阿卜杜在议会首秀提问:“阿夫林的学校什么时候恢复库尔德语课程?”主席台回复:“研究研究。”散会时,阿卜杜把录音笔摔进垃圾桶,回家后继续给小孩看病。
赛义德开始每周开直播,主题叫“监狱学来的政治课”。观众峰值三千人,一半来骂他,一半来看热闹。他说:“骂我也行,起码你们张嘴了。”
姆凯斯忙着拍合影,背景板写着“团结”。摄影师小声提醒:“把十字架项链藏进去,画面更和谐。”姆凯斯愣了三秒,把项链塞进衣领。
莉姆的药店门口贴了张手写告示:本店不卖后悔药。我问她后悔参选吗,她摇头:“后悔药没得卖,止疼片管够。”
六个月后,议会开会统计出席率。库尔德三席缺席两次,基督徒缺席五次,阿拉维唯一议员请假养病。秘书长宣布:下次会议讨论“如何让少数族裔更积极参与”。底下有人嘀咕:“先把工资发了再说。”
卡克晚上回家,发现门锁被撬。屋里没丢东西,只多了一张纸条:闭嘴。他把纸条贴在冰箱上,第二天照常上班。
扎格布接到电视台邀请做访谈,条件是“别提选举制度”。他拒绝后收到快递,里面是一盒巧克力,附言:吃甜的少说话。他把巧克力分给邻居小孩,自己留了一张包装纸。
阿卜杜在诊所遇到土耳其兵来查身份证,对方指着墙上库尔德地图问:“这是什么?”阿卜杜答:“装饰画。”士兵笑笑走了。当晚地图被换成风景画。
姆凯斯出席逊尼派慈善晚宴,被拍到喝香槟。网上骂声一片,他解释:“那是葡萄汁。”评论区回复:“葡萄汁也分逊尼派和什叶派?”
赛义德直播时突然被封号,理由是“煽动仇恨”。他用小号重新开播,第一句话:“封号也算进步,以前直接抓人。”
一年后,议会公布少数族裔参与报告:超过半数议员表示“满意”。扎格布把报告打印两份,一份垫桌脚,一份当草稿。
莉姆的药店旁开了家新诊所,招牌用阿拉伯语和库尔德语双语。她问老板:“谁批的?”老板耸肩:“不知道,反正没找我投票。”
卡克收到苏韦达家属来信,说抚恤金发了一半,另一半“正在流程”。他把信贴在办公室墙上,旁边是去年被退回的提案。
阿卜杜的诊所来了位土耳其军官看病,看完问:“你们库尔德人到底想要什么?”阿卜杜答:“想要你下次预约别插队。”
姆凯斯在议会提出“全国和解日”,投票结果:赞成票刚过线。他把照片发网上,配文:“小小一步,慢慢走。”评论区最高赞:“慢慢走是怕跑丢鞋?”
赛义德的小号直播又被封,这次理由是“传播不实信息”。他干脆把直播搬到街头,观众围成一圈,像看卖艺。警察来了,人群散,赛义德对着镜头说:“下次换广场。”
两年后,议会换届选举海报贴满墙。莉姆路过撕了一张,回家当包装纸。赛义德把海报折成纸飞机,从阳台飞下去,砸中一辆出租车。司机探出头骂:“老东西,有病!”赛义德笑:“飞机没装炸弹,你怕什么?”
卡克在社交媒体发了一张图:议会大楼门口,清洁工在扫落叶。配文:“扫得干净,不代表里面干净。”三小时后被删,账号禁言三天。
阿卜杜收到官方邀请,参加“少数民族座谈会”。他到场发现自己是唯一医生,其他人全是议员。主持人让他提建议,他说:“先把医院空调修好。”台下哄笑,座谈会结束。
扎格布把两年经历剪成短片,片尾字幕:椅子颜色换了,桌子还在。视频上传三天播放百万,评论区最高赞:“下次换桌子。”
我问莉姆,如果再选一次,还去吗?她递给我一瓶维生素:“吃不吃随你,选不选随我。”
现在回到开头那句话,换谁当家都是那张桌子,换的不过是椅子颜色。可如果连换椅子的机会都不给,桌子早晚被掀。
你觉得下一次,桌子会先动,还是椅子先飞?
